何逸鈞語氣極其平淡:“江湘城,那麼遠……你帶這個小女孩先進屋,我去跟鄭爺談話。”
鹿學子整個人像被定格了一般,本以為話題會繼續下去,未曾料到何逸鈞很快把話題扯到了别處。
鹿學子回過神來,招呼攸夢過來,與攸夢往東耳房一樓踽踽行去,鹿學子熟絡地對攸夢道:“姐姐會紮垂桂髻,要不要明早幫你紮呀?”
這句話化作一道溫和的老年男子音,傳到攸夢耳畔。
是祖君的聲音,攸夢一個恍惚,竟以為祖君此刻正活生生站在她旁邊,遂轉悲為喜,興奮道:“要!”
何逸鈞了解鄭竹暮的脾性,鄭竹暮今天晚上實在過于反常。
他實在想知道鄭竹暮此時的心思,隻好先支開其餘二人,自己好一番進書房跟鄭竹暮談話。
書房的隔音效果不好,人在外面說話,人在裡面是能聽得到的,更何況在寂靜的夜晚,聽得更是格外清晰。
然而鄭竹暮卻遲遲不出來。
車夫走了,書房也不重新亮燈。
何逸鈞立在書房門外,靜靜凝視這扇合攏而死氣的木門。
木門有種陰沉沉的肅穆感。
就好像人去樓空。
何逸鈞心裡莫名湧出不好的預感,頓時心如火焚,扣響三聲門,然後緩緩推開緊閉的木門。
木門裡邊沒上鎖,一陣沉悶的吱嘎聲後,門半開。
何逸鈞仍立在門前,半晌才踏出一步進入書房。
書房内暗處蒼老而精明的聲音淡淡道:“不是愛站門外嗎?”
何逸鈞也淡淡道:“外面,衣不勝寒,就不能讓我進來嗎?”
鄭竹暮不語。
何逸鈞往裡走了幾步,用火折子點亮油燈。
書房投出一片昏光,映着書房裡有許多藏書。
藏書疊得比床頭還要高,書房隻留有一條又窄又短的過道。
鄭竹暮依舊一襲白衣,眼神精明透亮,配上蒼蒼白發與潔潔髯毛,渾身無不散發一股才高八鬥的氣息。
桌上躺着一本合起來的舊書,鄭竹暮見油燈亮了,卻不繼續看書,隻目不轉睛盯着面前富有陳年舊味的窗棂。
何逸鈞看了看燈芯,共有三根,其中一根是燃了一半的,便道:“鄭爺,這些燈芯我拿去講堂放了,明晚……”
鄭竹暮忽然打斷何逸鈞的話,斬釘截鐵道:“不行!今晚不行,明晚也不行,以後都不行!”
何逸鈞愣神。
鄭竹暮又道:“從明日起,所有學子晚上自行在家中打燈溫習,遇到難題第二天上學再來問我,若有學子不出書齋,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拒之門外,就算是來住宿的,也要拒,書齋在内的人也不能出入書齋,不能點燈,記住。”
此時的鄭竹暮眼神堅定,如同沙場上面臨生死決别的将士。
何逸鈞一聽這話時暗暗被吓一跳,拿燈芯去講堂放的念頭頓時一消而空。
他心裡那份不安的預感再次湧來:隻怕貴人主動找上門,到時他們隻能逃了。
何逸鈞很聽鄭竹暮的話,佯作淡定道:“好,記住了,明早我傳話給學子們。”
鄭竹暮不語,呼出一口心氣,開始阖目修神,讓人摸不清他此刻是何等心情。
何逸鈞将布包中的宣紙拿出來放在書桌上:“要買的都買好了,告退。”
言罷,何逸鈞轉身離去。
出門後,何逸鈞負手輕輕帶上門,另一隻手攥着家書。
越攥越緊,家書封面折痕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