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不贊同地看着他,“下次不要讓你夫人一個人來了,她身體看起來不好,要是遇到什麼危險怎麼辦?”接着他又老成地歎了一口氣,“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寂照寺現在人人自身難保,你快去尋她吧。”
“她就在我院主持了無大師所住的偏殿!”小沙彌急急說完,為他指了方向,“快去,晚了路上就不好走了!”
陵川渡在前往偏殿的路上疾行,才知小沙彌說的路上不好走是為何意。
古樸僧房懸山式的瓦楞上停駐着數個身影,形狀似鳥非鳥,有着灰白鳥羽,側臉鳥喙突出,但是它的個頭絕不是一隻鸮該有的。
它似乎是察覺到了陵川渡的存在,猛地将臉轉向他。
那是一張人的臉,卻有着禽類的喙和反轉的關節,在鸮類褐色放射狀羽毛下,它的面盤還依稀能辨認出身為人類時的長相。
在昏暗的光線下,它露出冰冷如鐵的羽翼。
一人一鸮人對視了片刻,陵川渡被它的模樣惡心到了,露出嫌惡的表情。
鸮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來人的嫌棄,它立即發出凄厲的鳴叫聲朝陵川渡俯沖而來。
正在此時,小沙彌方向又一次傳來連綿不絕的鐘聲。
鸮人被驚擾一般,紛紛亂作一團,脫口而出的叫嘯也被它們壓在嗓子裡,撲棱着翅膀試圖捂住耳朵。
陵川渡無心在看這群亂了陣腳的怪物,他之前聽到鸮鳴聲的時候,小沙彌說陸淵所在的偏殿出事了,應當就是被這群怪物圍殲。
根據小沙彌指的路線,陵川渡避開了大部分怪物蟄伏的地方,來到偏殿。
偏殿内已是一片猩紅,地上密密麻麻躺着數十隻半人半鸮的怪物,此處像極了一個屠宰場。散發着難聞的腥臭味,令人幾欲作嘔。
陸淵正站在窗邊佛龛旁,細密的血漬濺落在他臉上,連同屬于他自己的熱血襯得他詭谲有如惡鬼。
但他偏偏五官舒展,心無旁骛,雖然滿身狼狽,眼睛卻亮如炬火。
陸淵正扶着一座佛龛,他手指脫力無助得往下滑落,留下一道滑膩濃稠的血痕。
見到陵川渡,陸淵也隻是輕輕說道:“你來了。”
陵川渡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他隻是僵硬地扶助陸淵,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局促地逡巡一圈,最後才說道:“你沒事吧。”
陸淵艱難地睜大眼睛,血痂黏住了眼睑,令他想看一看陵川渡都變得有些困難。
他無奈道:“你的表情倒是很希望我有事。”
陵川渡看着對方還有心情打趣的樣子,不由地心底一松。
但他輕輕一撇,便看到陸淵脖頸處,剛卸去的緊張又重新竄了上來。
他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
一道醒目的黑線,像粗糙醜陋的刺青,從陸淵的衣領下看不見的地方延至下颌。
陵川渡捕捉着陸淵軀殼下近乎幹涸的靈力,知道對方能站着純靠一口氣撐着。
待那口氣散了,他會變成一具像是陸明珠一般沒有血肉的黑色空腔麼?
陵川渡扶着陸淵的手不痛不癢地虛托着,另一隻手卻青筋暴起,他忍了一會還是問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陸淵被陵川渡的話猝不及防地怼了一下。
他師弟過了那麼多年,不僅嘴硬,說話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心梗。
撞鐘的聲音突然斷絕,外面瞬間傳來無數翅羽撲棱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飄來。
像是蝗蟲過境,帶着禽類的味道鋪天蓋地而來。
“暫時還死不了。”陸淵皺起眉,他知道小沙彌怕已是脫力,畢竟是撞一座法器,對方能堅持到此已是不易。
陸淵指着前方佛像下的僧人,“看到沒?”
背對着他們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
他一直沒有聲音,身影又淹沒在鸮人的屍首中。老者法相莊嚴,對滿屋子的血腥氣熟視無睹。
“這就是了無大師麼?”陵川渡臉色愈發難看,在這間屋子裡面,活人倒是比死物恐怖多了。
陸淵愣了一下,“你沒見過他?”
他上輩子來寂照寺的時候,陵川渡确實好像從未進來過。
陵川渡奇怪地反問道:“你難道見過?”
陸淵果斷閉上嘴。
身為皓天首座的陸靈越當然曾見過了無大師,但是作為鳳池宗外門弟子的陸淵,是萬萬沒有機會接觸到了這位佛修大能的。
陵川渡懷疑的目光在陸淵臉上遊離,他突然問道:“出了陸府之後,你做了什麼?”
陸淵不理他,隻是執意地讓陵川渡來到了無大師的正面。
陵川渡邁過鸮人屍體撞翻的燈油,衣擺還是不慎擦過那些支棱的堅硬羽毛,他厭煩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待走到了無大師面前時。
“這是……”陵川渡愣住。
了無大師俨然已變得半人半木,他的下半身如同藤蔓一般,紮入身下地闆,不知深入地下幾丈。
怪不得他一直沉默地像塊石頭,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