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渡是被酥酥麻麻的異樣擾醒的。
他垂眸看向掌心,是指尖和手掌上的碎屑沒有被清理,已經快要跟皮肉長到一起去了,但是被褥卻又穩妥平整地蓋在他身上。
陵川渡下了一個判斷,是一個不會照顧人的仆役做的。
但是會有那麼沒有眼力見的仆役嗎?
“嘶——”陵川渡眉宇不自覺壓低,有什麼東西在他腦子裡面自顧自地攪了一遍,又揚長而去。
旁邊的侍女條件反射般,馬上就要沖出去喊世子醒了。
陵川渡攔住她問道:“陸淵呢?”
侍女腳步急停,“世子妃說去寂照寺給你祈福去了。”
“什麼時候去的?”陵川渡扶着額角,烏發如墨,遮住了他的神情。
侍女回憶一番,答道:“昨天大概酉時之前吧,當時王府太亂了,我隻匆匆看見世子妃一眼,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陵川渡的手慢慢放下,他側過臉,俊美無俦的臉上神色複雜,“昨天?”
“是的,這麼說來……哎呀,世子妃昨晚沒有回來!”侍女驚歎一聲,他們昨天一群人雞飛狗跳,還有不少人去陸府處理後續事情,竟無一人發現世子妃不見了。
她着急忙慌地準備跑出去差人去寂照寺找人,但一看見陵川渡的動作,吓得五官亂飛,“世子!世子你别亂動!你……”
陵川渡幹脆利落地趁侍女不注意捏暈了她,将她搬到床上,放下床簾。
昨天酉時之前……現在已晡時,過去一天了。
陵川渡臉色奇差無比,他當然知道陸淵肯定不是去做什麼祈福之事了。
……怕是在那被什麼東西絆住腳了。
肩膀的痛楚已經微不可查,他動作粗暴地扯開繃帶,陸明珠當時狠厲下手的地方,隻餘下淡淡的紅痕。
不該好得如此之快。
昨天離開陸府之後,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陸淵……他默念一遍對方的名字,長發下的面容宛若寒霜,陵川渡縱身躍起,掠過屋頂琉璃瓦。
遠處黑雲壓城,西重山已被卷入一片黑瘴。山中群鳥驚起,朝城中急撲而來。
陵川渡見狀,眉心落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築基期的陸淵究竟在寂照寺幹了什麼!
他心裡陡然變得惴惴不安。
陵川渡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感到害怕,他幾乎不敢停下。
寂照寺裡一片山雨欲來,陵川渡邁入山門那一刻,便覺此處有着跟陸府一樣的氣味。
隻是更為細小謹慎,像在一片平靜湖面下隐藏着巨大的暗流。
不詳的感覺一瞬間達到頂峰,陵川渡心口一悶,他擡手茫然地按住胸口。
恐懼變成一根藤蔓纏繞在他緩慢跳動的心髒上,勒得他喘不過來氣。
為什麼他會那麼害怕……
陸淵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他安慰着自己,無措地在寂照寺孤零零地走着,黯淡的影子落在他的身後,像一隻尾随的幽魂。
一座座偏殿,一間間僧舍,沒有一個人影。
暮鐘疾響,不似之前的平靜悠蕩,卻如軍前擂鼓,敲得人頭暈目眩,心頭激蕩。
鐘樓處有人!
陵川渡蒼白的臉上泛上血色,迫不及待地朝鐘樓急掠而去。
一座歇山頂三層建構鐘樓映入眼前,青瓦覆頂,頂樓懸鐘一口,正有人急速揮舞手臂,擺動鐘杵撞向那口銅鐘。
重擊之下,渾厚沉重的聲音振聾發聩。
待陵川渡走至近前,一顆心猛然墜落。
不是陸淵,是一個小沙彌。隻見他面色張惶,黃色的僧衣上明晃晃的是血迹。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小沙彌聽到人聲,頓覺詫異,“施主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通知你們去傳經閣嗎!”他說着話,并未停下手中動作,“抱歉,我現在沒法帶你去,你知道路嗎?”
陵川渡放緩聲音,指尖上莫名又傳來鈍鈍的幻痛,“你有沒有……”
你有沒有見過陸淵。
他咽下這句話,這個小和尚在那麼多香客的存在下,見過陸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鸮鳴聲從不遠處響起,小沙彌臉色刷得一下變得褪去血色,他喃喃道:“糟了!陸施主那邊出事了。”
陵川渡捕捉到小和尚說的話,他不抱希望地問:“你說的是陸淵麼?”
小沙彌吃驚地看着他,“正是,你是陸施主什麼人?”
“我是……”陵川渡幾近失語。
那張跟陸靈越相差無幾的面容,滿滿當當地塞進了他的腦海,遽然心髒處的藤曼縮緊,他鬼使神差地回答,“我是他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