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認為自己就這麼交代在這裡了,就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中,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月亮,想着想着,昱橫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意識開始昏沉,再一次夢到了那些死去的人。
逃兵低垂的腦袋,炎蚩不甘的雙眼,農夫震驚的表情,和女人袒露的肩膀,以及慘死在家門口的孩子,還有很多,無數的人在他眼前晃動,似乎在無情的咒罵着什麼,用着極為惡毒的語言,沖着他不斷的指指點點。
昱橫無處可逃的站在他們對面,故作輕松的看着這些人,也就片刻,他就招架不住了,雙手用力揮舞,想要推拒什麼,又想要抓住什麼,抓了很久,似乎抓到了一個人的手腕,他虛脫的大喊:“别走,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
那隻手卻消失了,在他的手掌心裡徹底不見了,耳邊又響起了那些怨靈悲傷到極緻的哭喊,在他耳邊經久不息,他竭力的捂住耳朵,又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他隻能垂下手,去摸自己的雙腳,還沒摸到腳踝,左臂就傳來了錐心的疼痛。
昱橫忽的驚醒,身上全是冷汗,他胸口起伏,急促的喘着氣,去看左臂,原來是胳膊被他壓到了,他想起了藥,晴無夜在他離開之前塞給他的。
随着鐵鍊嘩啦作響,昱橫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紙包,打開一看,裡面還有三顆藥,他拿了一顆丢進嘴裡,味道太苦了,他都沒嚼,直接咽了下去。
重新揣好紙包,他平躺着看向潮濕的屋頂,盡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似乎感到不那麼痛了,他才擡了擡胳膊,幸好還能動。
他嗫嚅着喊:“晴無夜。”
這次隻有漆黑的屋頂在俯視着他,沒有任何回應。
臨悠城外,晴無夜還站在城下仰頭去看,馬義忠小心翼翼的靠近:“将軍,你說我們能打進去嗎?”
晴無夜頭也不回:“能。”
西沉的落日餘晖下,姚自量似乎等不及了,再掀一輪攻打臨悠城的狂潮,姚得規被安全的換了回來,他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孤注一擲的奮力一搏了。
晴無夜的軍隊就在側後方,他一直端坐馬鞍,劍沒出鞘,人也不動,沒有任何号令,他身後的人,也都弓不上弦,刀沒出鞘,隻是在旁靜靜站立。
不遠處車廂裡的姚自量,朝着這邊冷眼旁觀,哼笑一聲,手裡的刀緩緩的拔了出來,須臾又插回去,又拔出來,刀光在火光之中時隐時現,如此往複多次。
馮若愚湊過來問:“大帥,這要進了臨悠城,晴将軍該如何是好?”
姚自量平視前方,将拔出的刀刷拉一聲插回鞘中:“無用之輩,留他何用。”
“可是晴将軍并不是任人随意擺布的人,他手下有一幫人,本人武功高強,殺又殺不了,留又留不得。”馮若愚愁眉苦臉的道。
“那就讓他去守患城吧,無用之地,就需這種無用之人去守。”姚自量說着将手中的刀擱在了一邊,千斤之重的刀在他手裡卻是遊刃有餘。
臨悠城下硝煙四起,新一輪的沖鋒再次被毫不留情的扼制在了城下,有人踉跄來報:“大帥,覆盆國的主将出現了。”
姚自量已經棄了馬車,拎刀跨馬上陣,馬車的四個車轱辘沾了一路的血,此時已經成了暗褐色,他看向臨悠城的城頭,納悶道:“怎麼是個女人?”
臨悠城的城牆上,驚瑤頂盔戴甲,飒爽英姿,袍擺随風烈烈而動,正在朝這邊看,姚自量摸着胡須,眼裡兇光畢露:“難道是那個傳說中的女俠?”
驚瑤眼中帶笑,朝邊上的守城官耳語幾句,守城官便讷讷走了,驚瑤負手而立,面露不屑的俯視着城下的一衆人等。
姚自量大馬金刀的坐于馬鞍,聲音洪亮:“難道覆盆國的男人都死光了嗎?”
驚瑤舉目四望,半晌後才在一頂華蓋之下看到了一身戎裝的姚自量,不陰不陽的嘲諷道:“沒想到妄加國的男人打仗,還頂着一把傘,怕曬黑嗎?”
姚自量并不以為意:“女人不做女人的事情。”
驚瑤扒着牆垛,似是細語,聲音傳的卻極遠:“告訴你姚自量,女人一旦做起事情來,就怕你們這些男人都不敢想。”
話音剛落,城外空曠,四面八方,都有輕騎奔來,鐵蹄揚起塵土,恨不能再快一點,馬鞍上每個人手上拿着的都是軍情急報。
“大帥,有軍報,東邊有大軍包抄而來。”
“大帥,西邊有騎兵,快到了。”
“大帥,臨窪城失守,他們正往這邊趕來。”
字字句句猶如炸彈一般,驚天動地,在大軍之中轟然炸開,隻有前方攻城的兵将聽不到,其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個個臉現驚懼和愕然。
姚自量聽到最後,拔出長刀直接劈翻了頂上華蓋的傘柄,持傘的人猝不及防,眼睜睜看着大傘轟然倒塌,他往側旁一躲,手中怪異的隻剩下一根傘柄,滑稽的很。
姚自量臉色鐵青,神色凜然的高舉長刀,力劈華山的揮刀向前,怒吼道:“誰攻打了臨窪城?”
騎兵幾乎是從馬鞍上滾落在地,還沒站穩,就哆嗦着道:“大帥,是林陽和林夜。”
原來林陽的消失不見,卻是他多日以來的卧薪嘗膽和一擊命中,就此斷了姚自量的後路。
姚自量的表情逐漸破裂,刀柄卡在了指腹,忙不疊的問:“那東邊呢?難不成是謝山開船來犯?”
謝山就是個賺錢的機器,覆盆國的大财主,面對大戰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無力反抗的膿包廢物,甚至還需要人保護,姚自量絕不相信他會打仗,可沒等他想明白,就聽到探報回道:“是杭白和那個失蹤的柳襄。”
柳襄不見了,原來是去找杭白,姚自量不屑去想柳襄之前的種種行為,他隻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副将而已,跑了就跑了吧,卻沒想到他還是去找了自己的老上司杭白,同舟共濟的一起打了回來。
可是西邊的那個又是誰,姚自量蹙眉沉思,他現在臉上挂着的是十分糟心的表情,難怪自己打覆盆國打的這麼順利,要麼打了跑,像林陽那種不堪一擊的,還有就是沒打直接跑的,壓根沒有像樣的抵抗,杭白就是這種人,更是有柳襄這種鼠輩,屬于投誠之後找準時機後跑的。
姚自量的拳頭漸漸握起,這些人就是蛇鼠一窩,他可不怕,就算韓廣張和仇聚死了,他還有邱蓄和丁坎,想到這裡,他猛地想起魏真,這人被他派出去找謝山了,怎麼沒發現杭白和柳襄,更是沒有任何攔阻。
這時,西邊的探報翻身下馬,觸地跪倒,痛心疾首的道:“大帥,西邊是魏真将軍。”
魏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姚自量起疑,還有些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魏真明明去了東邊,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在西邊出現,他□□的戰馬忽的嘶鳴起來,險些将他掀下馬去。
姚自量眼疾手快的極力勒住馬頭,胯下戰馬這才恢複了平靜,姚自量手握長刀,面沉似水的問:“怎麼回事?”
探報一臉哭腔:“大帥,魏将軍,他舉的戰旗是覆盆國的。”
臨陣倒戈,姚自量怎麼都想不明白,不過沒等他來得及去想,這時遠處傳來驚瑤高亢的聲音:“姚自量,這下知道女人的厲害了吧。”
姚自量擡眸看他,心裡狂躁不安,表情卻依舊不屑:“少了個魏真,我還不至于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他在此時此刻自負的認為,現在的局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曾經的刀山火海都不在話下,他壓根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晴無夜在遠處看的明白,覆盆國使得是誘敵深入之計,布了這麼大一盤棋,見此情景,身邊馬義忠一時招架不住,着急道:“這可怎麼辦?”
晴無夜面無表情,淡淡的道:“撤。”
馬義忠早就等着這句話,亟不可待的揮着手中令旗,浩然正氣的命令全軍朝後撤。
晴無夜圈馬回撤,加了一句:“進叢林。”
他早就踩好了點,臨海城西邊的叢林蜿蜒曲折,從臨海城走到臨窪城,隻需要走上一個時辰,就能讓全軍及時的撤回叢林之中。
他們這邊一撤,引得周遭軍心浮動,姚自量親自帶領的軍隊隻有韓廣張留下來的,除了韓廣張從妄加國帶出來的除了一批烏合之衆,像昱橫這群沒打過仗的散兵遊勇,另外還有一批正規軍,再其餘要麼是邱蓄的,要麼是丁坎的。
這兩部分人馬分列在姚自量軍隊的兩側,可是卻在不動聲色中緩緩朝外散開,姚自量身邊的傳令官一直在賣力的揮着旗幟,示意衆人一鼓作氣攻打臨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