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叔一直在旁冷眼旁觀,這時才出手,從房頂上飄然而下,右腳正正踢上了張裡正的後背,他下手之狠,壓根就沒去管張裡正刀下之人的死活。
昱橫的脖頸被刀鋒有意無意的刮了一下,如果再接着刮下去,就會傷着下巴,他仰着頭,就覺察到後背摩擦着地面,有人把他拖到了一邊。
昱橫的左肩還是在地面上撞了一下,僵硬的胳膊有那麼一刻的刺痛,卻立馬被輕柔的扶起,晴無夜的手已經撫上了他的脖頸。
昱橫擡手也去摸,碰觸的一刹那,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他手掌心的,還是他喉間的。
晴無夜抓起了他的右手,将他靠在了自己身上,昱橫感覺到晴無夜胸口的起伏,像是有着狂躁不安的波濤奔湧。
金叔又在張裡正後背上狠狠地踢了一腳,張裡正就如枯葉一般的飛起,直接是一道直線,毫厘不差的撞上了門口的柱子,他被撞的腦袋一歪,直接暈了過去。
黃銅好不容易摸着後腦勺爬了起來,腳步踉跄着邁過了門檻,見到這一慘像,又驚弓之鳥的收回了腳,在院中幾人的臉上遊移片刻,木讷的轉過身,跨過門檻後狼狽的落荒而逃。
黃婷兒拉着謝瓊一起跪了下來,連連對着三人磕頭:“謝謝恩人,謝謝恩人,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回報。”
金叔就站在他們面前,手指摸着下巴,始終沒有吭聲,神色鄭重,像是在靜靜的等待着什麼。
停頓稍傾,黃婷兒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金燦燦的鑰匙,鄭重其事的雙手奉上:“這是庫房的鑰匙,地方在哪,我沒去過,謝山隻告訴過我兩個字,舊府。”
黃婷兒帶着謝瓊到臨了鎮的目的,本就不是來拿謝山的财産,她隻想來找她的親弟弟,也是她現在除了親兒子謝瓊之外,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
卻沒想到,就是為了謝山的财産,黃銅竟然被人利用,不知是他自己利欲熏心,還是聽信讒言,着了張裡正的道,暈頭轉向的與自己的親妹妹為敵。
與其如此,這些錢還是舍了吧,沒有這些錢,或許黃銅會回心轉意,直到最後,黃婷兒對黃銅還留存着對親情的一份僥幸。
在城外找上黃婷兒母子的那人就是金叔,金叔曾經與她實話實說,一開始黃婷兒并不相信,金叔就不厭其煩的與她說。
“你進城後如果找不到你的親弟弟黃銅,就先去找另外兩個人,他們肯定能幫的上你,我與你說起的張裡正他也定會找上你,你就找那兩個年輕人幫你,這樣張裡正傷不到你和你兒子,但你一定要說你認識張裡正,讓他暫時先活着。”
如金叔所說,黃婷兒确實遇到了晴無夜和昱橫,在客棧又被張裡正搶劫,晴無夜也在意料之中出手幫了她,這一切盡在金叔的盤算之中。
客棧之事之後,金叔又找過她一次,對她有所交代,經曆了之前的事情之後,黃婷兒似乎已經打消了之前所有的顧慮,認真的聽金叔跟她娓娓道來,關照她被張裡正抓住後該如何如何,勸她不要怕,那兩個年輕人一定還會前來相救。
黃婷兒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在事情被徹頭徹尾的印證之後,親眼看到自己的親弟弟黃銅和張裡正沆瀣一氣,對謝山的财産圖謀不軌,還要傷害她們母子倆,她對金叔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了,按照金叔關照之事言聽計從的做了。
雖然期間也有所懷疑,但最後她和謝瓊的命懸一線,晴無夜和昱橫的舍命相救,她是想把鑰匙給昱晴兩人的,見他們和金叔是一起的,也未多想,直接當着三人的面說出了财産放置的地方。
金叔理所應當的彎腰接過了鑰匙,舉到眼前看了看,鑰匙上鐵鏽斑斑,想必是有些年頭沒有用過,其實鑰匙并不重要,什麼鎖他金叔沒有開過,對他來說,重要的是黃金藏匿的地方。
晴無夜扶起昱橫,昱橫覺得脖頸疼痛,他這才确定喉間還是被劃出了一道小口子,他苦笑,流年不利,這一出門,雪上加霜的弄出了兩道新傷口,也算是受傷不輕。
想到這裡,他陡然感覺到眼前似乎有微弱的亮光出現,可是他并沒有立即拉下黑帶,任由晴無夜攙扶着他。
黃婷兒母子倆先行離開,謝瓊被黃婷兒帶走的時候,還在戀戀不舍的望向昱橫,他低頭去看撕爛的袖口,又想再撕下一塊,因為昱橫喉間還有一道血線。
晴無夜等他們走遠,很是禮數周全的對着金叔躬身施禮,而後是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質問道:“金叔,你大晚上的把我和昱橫叫出來,應該不光是因為救人吧。”
昱橫被晴無夜摟着站了起來,此時靠着晴無夜的肩頭,他心裡沉甸甸的,一直沒有正面去看金叔,這個疑問他也有,如鲠在喉的堵在嗓子眼,悶在胸中難以釋懷。
金叔還在凝眉看着鑰匙,聞言擡頭,滿是褶皺的臉上是一派溫和,他笑眯眯的道:“我帶你們出來就是因為救人啊。”
晴無夜不留情面的撕了他的僞裝:“金叔,憑你的身手,救出黃婷兒易如反掌,何必多此一舉,讓我們帶着謝瓊出來。”
金叔知道晴無夜在憤怒什麼,但他不慌不忙,并不着急解釋,将手中鑰匙如獲至寶的揣入懷中,才滿不在乎的看向昱橫裹着布條的右手,輕飄飄的道:“救人,本來就會受傷,你們又何必在乎這一次。”
晴無夜額頭青筋直蹦,沒有去顧忌金叔的身份,竟有些興師問罪的問:“昱橫的眼睛還沒恢複,肩上的傷還在,你這麼毫不遲疑的将他置于險境之中,剛才還不顧他的生死踢上一腳,萬一張裡正的手再用力一分,你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嗎?”
金叔雙手附在身後,悠悠的在他們面前踱着步,半晌才道:“師父說過,人會置之死地而後生,每個人的命自有定數,在這亂世之中,讓我們不要顧及對方,隻管大業完成,我剛才一腳,隻想活捉張裡正,确實沒想其他的。”
昱橫凜然,反手握住晴無夜的手臂,這時他緊閉雙眼,對于金叔的回答他有了一箭穿心的難過,師兄弟之情在此時蕩然無存,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昱橫略頓了頓,自行破開了盤踞心頭的那點悶悶不樂,他還是轉入正題的問道:“二叔,什麼大業?”
晴無夜怎麼都沒想到,在成嘉道長的尊尊教導之下,人情是如此的淡漠,金叔之前對昱橫的照顧有加讓他有了錯覺,但真正遇到了事,這位金叔也定是對昱橫的生死不加關注。
金叔沒有回答,走到了柱子邊上,不費吹灰之力的拎起張裡正的腰帶,步伐輕松的帶着張裡正出了黃府。
這裡是黃銅的住宅,他這一次叫上晴無夜和昱橫,可謂是一舉兩得,既做了一會大善人,順理成章的拿到了庫房鑰匙,又抓住了張裡正這個惡貫滿盈的大魔頭。
昱橫依舊閉着眼,等了半天,沒等到金叔的答案,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知道他已經走了,這才睜開了眼,拉了拉晴無夜的袖子:“他說的沒錯,師父是這麼跟我們說的。”
晴無夜盯着他喉間的傷口片刻,手指在傷口處撫了片刻,将那點血迹撫去,昱橫不解的問:“你在幹什麼?”
晴無夜已經到了他的跟前,微微蹲下身:“沒什麼,我背你走。”
昱橫拒絕:“不用。”
“剛才下雨了,地上濕。”
昱橫壓根就沒聽到什麼雨聲,不過還是由着晴無夜背起了他,他的雙臂攏着晴無夜的脖頸,現在他可是殘了,一條胳膊不能動,另一隻手又受了傷,他坦然的将腦袋擱在了晴無夜的肩上。
須臾,他擡手拉開了黑帶,露出了一條縫,月光下的白霜,他确定地上是幹的,昱橫一笑,湊了過去,唇瓣貼上了晴無夜的面頰。
眼睛透過那條縫去看晴無夜的臉,晴無夜側過了臉,兩人的唇碰在一起,昱橫的心頭激蕩,用着一種極為困難的姿勢,俯下身,右臂吊着晴無夜的脖頸,舌尖觸碰,濃情蜜意猶如浪潮席卷。
晴無夜就這麼毫不費力的背着昱橫,站在街道中央,檐下燈籠微微晃動,淡淡的紅色燈光下,将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夜色寂靜,街上無人,他們隻聽得到對方輕微的喘息聲。
黑帶滑下,再次将昱橫落進了黑暗之中,昱橫看不到其他任何,隻有那舌尖和唇瓣的溫柔徹底的籠罩着他。
又有打更聲響起,兩人分開,鼻尖抵着鼻尖,相視一笑,昱橫的眼裡掬着一汪水,隔着黑布,可惜晴無夜沒有看到。
街道很長,晴無夜背着昱橫慢慢前行,昱橫的腦袋低垂,他有了些許困意,不久後就靠着晴無夜的肩膀睡着了。
回到客棧,窗戶開着,金叔就坐在窗台上,看着昱橫躺下,作為昱橫的師兄,他還是不放心,跑來看看,關切的語氣裡卻有着幾分的低聲下氣:“他沒事吧?”
金叔自從在沙漠裡救了昱橫一命,一直把昱橫當成自己孩子養着,可是自打這場戰争開始,他也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切身體會到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換作戰争之前的他,斷然不會下剛才的死手,他剛才下手的那一刻沒有感覺,可在晴無夜咄咄逼問下他生出了些許後悔,雖然他之後說了那般絕情的話來,離開的路上還是在不停的自我反省,畢竟是于心不忍,回來看昱橫來了。
多年來的處心積慮,如泰山壓頂的壓在金叔的心頭,什麼步步為赢,什麼野心勃勃,雖是說同門師兄都在戰鬥,可他總覺得是他一個人的戰場,看不到一個戰友,隻有他一個人。
可如今,師兄弟在側,他費盡心思的想要兩全,可是千般算計的彎彎繞繞碾壓而過,還是傷了自己的同門,他疲憊的想,他想要的萬全之策均是自己的癡心妄想。
晴無夜頭也沒回,将昱橫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心謹慎的解開包紮的布條,看到傷口已然結了痂:“金叔,你的藥果真是好。”
金叔歎氣,靠着窗框,懷揣着說不清的感傷,一度看不清前方:“不是我的,是師父的。”
晴無夜又去查看昱橫脖頸上的傷口,隻剩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微風吹拂,木窗吱呀晃動,金叔将一條腿擱起:“其實這些藥都是師父讓我給昱橫備的,師父說他的性格,或許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