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橫又昏了過去,等他醒來,隻聽見耳邊溪水潺潺,鳥雀鳴叫,外加一個陌生且蒼老的聲音。
“箭拔出來了,傷口要靜養一段日子才會好,最近不要再做什麼劇烈的運動。”
昱橫睜開了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他被一條堅實有力的手臂摟着,這次說話的人是晴無夜:“多謝!”
那人似乎要走,晴無夜将昱橫靠上了樹幹,昱橫的右手在空中一陣亂舞,嗓音嘶啞:“你在哪,他是誰?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晴無夜的腳步頓住,聲音焦急,喊道:“金叔。”
金叔?金叔又是誰,昱橫晃了晃腦袋,沒聽說過誰叫金叔,但他現在看不到那個叫金叔的人,也看不到晴無夜。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他被人扶了起來,一隻手摸上了他的額頭,昱橫能感覺到這人手掌的粗糙,不是晴無夜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他拼命掙紮,劇烈反抗:“放開我。”
接着傳來晴無夜低沉的聲音:“别動。”
晴無夜再次摟了過來,昱橫靠着晴無夜的肩,虛弱的道:“我看不見,是天黑了嗎?”
金叔挪開了手:“他是撞上了什麼嗎?”
晴無夜也摸了摸昱橫的額頭,這次昱橫沒有掙紮,乖乖的縮在晴無夜肩頭,晴無夜沉吟片刻,道:“撞上了城牆。”
金叔又去把昱橫的脈,昱橫嘴唇翕動,聲音幹澀的道:“我口渴。”
片刻後,金叔的手移開,似乎走遠了,須臾又回來,手裡拿着一隻竹筒,蹲下身:“他或許是後腦受到了重創,導緻短暫的失明,不要緊,五到十天後就會恢複。”
昱橫幹裂着嘴唇,又想喊,剛張開嘴巴,一絲清甜灌入了他口中,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喝水,可是那隻竹筒卻不聽話般的若即若離。
金叔歎了口氣:“慢點喝,又沒人搶你的,小崽子。”
這句稱呼有些耳熟,可是昱橫已經沒力氣想了,他潤了潤嘴唇,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他無力地合上了眼,再次人事不知的昏睡了過去。
等昱橫再次醒來,已經躺在了松軟的床榻上,他摸了摸柔軟的被褥,腦袋昏沉,左手撐着坐了起來,肩胛處傳來一陣劇痛,不由得伸手去摸,卻摸到了一塊厚實的絹帛。
身邊有細微的動靜傳來,晴無夜輕輕的拉開了他的手,沉聲道:“别動,傷口還沒好。”
昱橫順從的哦了一聲,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他擡手向前摸了摸:“你在哪?”
一隻手按上了他的手背,随即握住:“我在這。”
昱橫似乎才感受到了外在世界的存在,不安的道:“你别走開。”
“我不走開。”晴無夜的聲音低低的,“要喝水嗎?”
昱橫這才抽回了手,撐着床鋪:“要。”
須臾,茶盞的邊緣碰觸到他的唇瓣,他立馬朝後稍稍退了退:“我自己來。”
晴無夜的左手拉起他的右手,放到了茶盞邊緣,昱橫摩挲片刻,才握好了茶盞,小心翼翼的端到了自己唇邊。
晴無夜定定的看着昱橫的臉:“姚自量已經打到了臨悠城下,臨窪城又死了很多人,他們都被埋在了沼澤下面。”
昱橫含糊的嗯了一聲,漆黑的眼珠裡看不出任何神采,他将茶盞中的水慢慢的喝完,朝前送了送:“我被釘在城牆上的時候,城牆上好像有人,很多人。”
晴無夜接過了茶盞,放在了一邊的桌上,卻說:“沒有,都是機關,上面是一些稻草人,箭都射在了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昱橫苦笑,接着問,“城門裡面好像有一根大錘。”
這個晴無夜并不否認:“确實有,但城門還是破了,賠了不少人的性命,城門裡面沒有城,隻有沼澤,先進去的人都陷了進去。”
昱橫擡起無力的左臂,重重的一拍被褥,罵道:“媽的,果真如此,不說了,我們現在在哪?”
“一座小鎮的客棧,這座小鎮叫臨了鎮,我們要在這裡呆上五天,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再出發。”
昱橫又是一陣苦笑:“臨了臨了,這覆盆國起的這些名字,可真有意思,那個金叔不是說我要五到十天嘛,五天也不一定好。”
晴無夜堅決的道:“那就等上十天。”
昱橫應了一聲,隻覺現在挺好,遠離戰争,遠離喧嚣,那些紛紛擾擾的事情和消息,他都不想聽到,更不想看到。
晴無夜拿了枕頭在他後腰處墊上:“你休息一會。”
須臾,昱橫聽到腳步聲,立馬掀了被子就要下床:“你要出去嗎?”
晴無夜站在房間門口:“我出去買兩件衣服,你的衣服要換。”
昱橫在黑暗中摸索着前進,赤着雙腳踩在地闆上,行走間踢到了一旁的凳子,差點絆了一跤,人在前傾之時被晴無夜扶住。
昱橫神色恐慌,緊緊的拽住了晴無夜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在這裡,很害怕,非常害怕,我現在什麼都看不到。”
晴無夜正正的看他,半晌後從衣襟裡掏出了一條黑色緞帶:“金叔說你不能見光。”
昱橫根本聽不進去,執拗的道:“我要去,我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
昱橫還在絮絮叨叨的時候,眼睛被晴無夜用黑帶蒙住了,晴無夜側着頭幫他系好,說話間帶出的呼吸流動在昱橫的耳邊,暖暖的。
“我帶你去。”
昱橫這才放心的攥住晴無夜的手腕:“那走吧。”
晴無夜将他衣服整理了一下,蹲下身準備給他穿鞋,昱橫一直沒松開手,晴無夜隻能勉為其難的用一隻手,費了半天的勁才幫他穿上了鞋。
兩人出了房間,朝前走了一小段的路,腳下的吱嘎聲不斷,昱橫猜到這是客棧的走廊,又聽晴無夜道:“要下樓梯了,要不要我背你。”
昱橫立馬抗拒:“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一手拽着晴無夜的胳膊,一手試探着摸上樓梯的木欄杆,小心翼翼的下着台階,從沒有覺得下樓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到了樓下,他已經是精疲力盡,汗流浃背。
走到門檻的時候,晴無夜也不提醒,毫不猶豫的摟上了他的腰,在他的驚呼聲下,穩穩當當的把他抱了出去。
昱橫隻覺按在晴無夜肩上的手心滾燙,腳底一觸到地面,又立馬如芒在背的抽了回來。
晴無夜在原地看着他,昱橫又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卻摸到了晴無夜的胸口,他哆哆嗦嗦的伸手一指,在那件白色衣服上點了點。
晴無夜無奈看着自己的胸口,問:“你在幹什麼?”
昱橫幾乎是脫口道:“沒幹什麼,你拉着我。”
晴無夜拉起他的手腕,昱橫又道:“你拉我的胳膊。”
晴無夜又很無奈,左手滑上了他的胳膊,昱橫這才覺得安心了,晴無夜走的不快,就怕昱橫腳下不穩,路上會磕着絆着。
昱橫聽到街面上小販的叫嚷,和讨價還價的聲音,隻覺熱鬧,他抽了抽鼻子,空氣裡沒有一點血腥味,相反還有桂花香,他心情舒暢的贊道:“好香。”
“想吃嗎?”晴無夜停下。
昱橫摸了摸鼻子:“什麼?”
“桂花糖藕。”
昱橫立馬點頭:“哦,好久沒吃了。”
晴無夜交了錢,一隻手拿着不方便:“你拉住我的手腕,我拿給你吃。”
昱橫反手摸上了他的手腕,晴無夜将紙包換到了左手,右手拿起一塊放到了昱橫的唇邊。
昱橫用舌頭舔了舔,有點甜,咬下一塊,才醒悟道:“你為什麼不給到我手上,老這麼喂我。”
他嘴裡含着糖藕,話說的含糊,晴無夜隻當沒聽見,一聲不吭的拉着他接着朝前走。
昱橫嘗到了甜頭:“我還要吃。”
那塊糖藕再次遞了過來,他輕輕咬下一塊,伸手準備去拿,卻拿了個空,他隻能先把嘴裡的吃完,可是沒等他開口,糖藕又遞了過來,他隻能張嘴再咬。
等吃完,他們也到了裁縫鋪,晴無夜依舊如法炮制,旁若無人的将他抱了進去,昱橫悚然,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覺很不好意思,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裁縫鋪的老闆根本沒看到他們是怎麼進來的,一直背對着門口,這時察覺有人進來,上前熱情的招呼道:“兩位客官,是過來做衣服?”
裁縫店對面,有一對母子正坐在路邊看着這邊,兒子問:“娘,我們來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