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橫和随勇并排朝前走,走着走着發覺大軍并未朝臨窪城的方向走,而是繞了一個大圈,他們現在是奔着臨海城的南城門去的。
到南城門時已至深夜,夜空月明星稀,臨海城的餘煙還在,在月色下淡了許多,不過從城裡蔓延出來的氣味依舊嗆鼻。
很多人稍稍靠近,聞着味就劇烈咳嗽,站在遠處不再向前,似乎也聞到了氣味刺鼻,姚自量沒再堅持,命令就此紮寨。
昱橫恍然,知道姚自量心裡打了什麼算盤,臨海城裡的機關算是全部破了,真金不怕火煉,一地窖的黃金是燒不毀的,他想在臨海城焚燒後的廢料灰燼之中對那些黃金信手拈來。
他轉身去看遠方,沒有臨窪城的絲毫輪廓,隻有連綿的山脈起伏不斷,将臨海城與臨窪城隔絕兩端。
“無痕,随勇,你們過來。”
是韓廣張派人來叫他們,昱橫擡頭去看,隻見韓廣張站在高台上俯視着兩人,理所當然的道:“你們能從臨海城中出來,那就再進臨海城一趟。”
昱橫和随勇是從臨海城中幸運逃脫的僅剩兩個活蹦亂跳的,其他毫發無傷和受了些輕傷的都是在城外沒來得及進去的一些。
随勇還想起之前的九死一生,和那些人在臨死之前的垂死掙紮,他悚然一驚,可不想就這麼白白丢了性命,惶恐的去看昱橫,哆嗦着就想說不。
昱橫的手一擺,擡眸看着韓廣張,面色平靜的說:“可以,不過再等一等。”
随勇又想說不,昱橫偏頭看了他一眼,眼裡盡是不容辯駁。
邱蓄從附近過來,手裡還拿着剛摘下的頭盔,他粗粗的呼了口氣,道:“将軍,确實要等一下,現在進去了也出不來,出不來就傳不出任何消息。”
韓廣張一開始臉色很難看,聽到最後一句才點了頭,接過了一人遞過來的小馬紮坐下,那人又遞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放在韓廣張手邊。
昱橫凝眉,又是那個劉天剛,這次劉天剛沒去看他,做完了事提步就走,走的方向卻是霧氣濃重的臨海城。
昱橫沒有再等,大步流星就追了上去,身後随勇在喊,他恍若未聞,對随勇的叫喊置之不理,就聽邱蓄在說:“我去看看。”
邱蓄趕上去的時候,昱橫已經沖進了迷霧,邱蓄趕緊喊了一聲:“小師弟。”
劉天剛不知從哪裡轉了回來,好奇的打量着昱橫:“什麼意思,他難道是?你又是?”
在臨海城中消失的周堅此時從濃煙裡冒了出來,毫發無傷的站在他們面前,劉天剛還在原地發愣,驚疑不定的盯着周堅:“大師兄。”
後脖頸上不知被誰抓住,劉天剛差點吐了舌頭,昱橫轉過身來,右手薅着劉天剛的衣領,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邱蓄去看迷霧之外,沒有人注意他們這邊,煙霧太重,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見濃霧裡的他們,可是奇怪的是,他們卻看得清外面。
周堅雙手附在身後,一副悠哉的表情:“能在這霧裡來去自如,說明都是自己人。”
聞言,昱橫抓着劉天剛後領的手倏地松開,剛想退後,卻被劉天剛反手拉住,劉天剛陰恻恻的看着他,嘴角勾了勾,很快就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我告訴你,我是誰。”
見他神色變幻莫測,昱橫隻覺汗毛倒豎,掙脫束縛後退幾步,他突然覺得有必要離這些人遠一些,置身事外的道:“不用了。”
“他名為姚羌。”邱蓄靠近,一雙小眼不帶善意的看着姚羌。
“姓姚?”昱橫詫異,也看向了姚羌。
自诩劉天剛的姚羌咧嘴一笑:“沒錯,我是姚自量的遠方侄子,我父親被姚自量所殺,姚自量自視甚高,剛愎自用,我從北域過來投奔與他,他竟然毫無戒心的收留了我,他殊不知,我是來找他報仇的。”
迷霧外有白影晃動,周堅掃了一眼:“昱橫,你去告訴晴無夜,他進來的話會中毒。”
可沒等昱橫有所動作,周堅手中白光一亮,随着利器的破空之聲,直擊向那道白影。
昱橫側身去擋,雙指一探,白光瞬間捏在了他的指間,凜然道:“我去說,你何苦殺人。”
邱蓄雙手附在胸前,打趣道:“大師兄,我們的小師弟,早就不是我們的人了,昱橫,你說對不對?”
昱橫一言不發,雙指微動,白光随即出了迷霧,晴無夜探掌接住,人也已出了迷霧。
姚羌莞爾一笑,招了招手:“那我們走吧。”
邱蓄走近昱橫,胖手點指着昱橫,一改以往的嬉笑怒罵,正色道:“我告訴你,昱橫,我們讓你進來,是不想傷及随勇的性命,他進來必定死路一條,我們也沒你想的那般濫殺無辜,你回頭仔細想想,對此我們不想多說,這城裡還有機關,對付的就是韓廣張,你出去就說,一切正常,能正常進洞,沒有任何危險。”
昱橫退後一步,錯愕的去看周堅,他在這時想起了那一道透明的絲線,真沒想到北域的招還沒使完,頓了頓,才說:“他一定會帶人進去。”
姚羌也走了過來,負手站在昱橫面前:“小師弟,到時韓廣張帶進去的都會是他的親信,讓他們一并死在這臨海城裡,仁義是有底線的,昱橫,難道你對韓廣張也有?”
昱橫立馬否認:“沒有,我早就想着他死,可是。”
話音未落,周堅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昱橫的後背上:“昱橫,你是想讓韓廣張死,還是想讓晴無夜死?”
昱橫心下一沉,愕然回頭問:“什麼意思?”
周堅看着昱橫,語重心長的道:“如果沒有危險,姚自量會派韓廣張進,如果有危險,姚自量會派晴無夜進。”
昱橫偏頭去看姚羌,想從他那裡知道為什麼。
姚羌毫不遮掩,耐心的解釋:“姚自量早就對晴無夜生了嫌隙,之前派他先走叢林,就怕他阻撓攻打臨海城,晴無夜一而再再而三的違逆姚自量的命令,姚自量早就對他有了殺心。”
周堅的手從昱橫肩上挪開,退後幾步,不容分說的下了指令:“我就在這裡看着韓廣張進來,你們都可以走了。”
昱橫還待再問,被邱蓄強行拉出了迷霧,他再去看姚羌,姚羌又一次回到了韓廣張身邊,他下意識的去找晴無夜,見晴無夜安然無恙的站在遠處,這才放心的松了口氣。
韓廣張見昱橫出現,居高臨下的問道:“怎麼,現在可以去了吧?”
昱橫點頭,也不多話,徑直拉着随勇朝迷霧方向走去,随勇知道接下來去哪,奮力掙紮一會無果,隻能委屈的乞求:“無痕兄弟,家中老母還在等我回去呢。”
昱橫一聲不吭,就在快要進迷霧之前,他一個手刀,直接将随勇劈昏,邱蓄順手接住,昱橫一個人進了迷霧。
昱橫不準備敷衍的進一趟臨海城,他要去看看那兩個洞口現在到底成了什麼樣子,身後有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起,昱橫頭都不回:“大師兄,我要去看看。”
周堅隻是寒聲一笑,并不加以阻攔,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饒是他們,在霧中行走也要費一些眼神,昱橫眯着眼朝前走,面前還是遞過來了一粒藥丸,他側頭一看,周堅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還真像是師父的眼神,昱橫悚然一驚,不由的哆嗦了一下,不過還是順從的接過了藥丸,問都不問就丢進了嘴裡。
味道苦寒,果然還是師父熬得丹藥,昱橫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想起了師父的那雙手總是喜歡覆上他的頭頂,他也總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暖意。
自打進了臨海城,路面上遍布屍體,橫七豎八的歪倒街頭,昱橫的目光閃躲,也還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這一切,周堅在他身邊苦笑:“我清理的差不多了,隻是這邊還沒來得及。”
昱橫心道,貓哭耗子,裝什麼好人,不過等他拐進了另一條街道,就看到街面上雖然還殘留着血迹,但屍體都不見了。
周堅難得啰嗦:“我現在算是清楚了,謝山他們布置的是火藥,姚自量的雖然還不完整,但還是有些殺傷力,他設的是毒煙。”
昱橫毫不留情的揭穿:“那你呢,是幻術?”
周堅笑了,卻笑得極為勉強:“沒錯。”
昱橫側身就要去抓周堅的領子,他要好好問問大師兄,你設的幻術也害死了很多人,難道就不是濫殺無辜嗎?
周堅往邊上一側,昱橫手裡抓了個空,還要去抓,右手卻被周堅擋住,周堅闆着臉道:“幻術确實害人,但姚自量他們出手在前,我們隻是最後一招,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火藥,毒煙和幻術什麼都不會發生。”
昱橫冷哼一聲,停下腳步看着周堅,知道他在強詞奪理,不想再做糾纏,寒聲問:“那還有呢,那條透明的線。”
周堅并不否認,臉色稍緩:“哦,那個啊,是我們最後的殺招。”
昱橫雙手抱于胸前,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神色漠然:“怎麼殺?”
周堅毫不在意,昂着頭,得意的道:“那個是專為韓廣張設的。”
昱橫皺眉,催促道:“快說。”
周堅朝前慢慢的踱步,故弄玄虛的道:“離間之計。”
昱橫知他話中有詐,一定不會明說,加快腳步超了過去,快到謝府門口還是放慢了腳步,這裡的煙味更重,他的眉頭緊蹙,剛推開門,就被刺鼻的焦糊味給轟了出來。
周堅腳步還是悠哉,但走的并不慢,這時就站在昱橫身後,低頭嗅了嗅,無奈道:“我已經盡力了。”
昱橫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擡腳跨過了門檻,這裡同樣也隻是留着血迹,沒有一具屍體。
昱橫還是不由的問出了口:“他們,的屍體呢?”
對此周堅沒有回答,指了指前方被炸塌的洞口,那邊破敗不堪,大石闆已被砸的粉身碎骨,隻殘存着一個小小的縫隙,可是那道刺眼的金光還是不遺餘力的射了出來。
金子都在裡面,昱橫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快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去找那條透明的絲線,根本看不清楚,他又想伸手去摸。
這次被周堅鐵鉗一般的抓住手腕,就聽周堅膽戰心驚的道:“這可不是你碰的,要等着韓廣張。”
昱橫并不掙脫,側頭問他:“你難道不怕這道機關已經沒有了嗎?”
周堅縮回了手,笃定的道:“不怕,我能知道。”
昱橫扶膝站起,他不想和這個善于玩弄把戲的老頭多做周旋:“好,我去和姚自量說,這裡沒危險,可以心無旁骛的派人進來搬金子。”
他剛說完,他的手往下一沉,手裡多了一塊沉甸甸的東西,他垂下眼眸,看到手裡多了一塊金子,冷笑道:“果然很重,就是被燒的變了形。”
“這些可不是從洞裡面拿出來的,是我在同一時間煅燒出來的,應該差不太多。”
昱橫語帶嘲諷:“大師兄果然是老謀深算,常人都不是你的對手啊。”
周堅滿是皺褶的臉上現出尴尬之色,讪讪的笑了笑,不過神色很快正經起來,肅然道:“昱橫,把韓廣張引過來,他就會和他手下的那些劊子手葬在一處,你的那些不甘應該了結了吧。”
昱橫緊抿唇線,半天咬牙切齒的道:“并沒有。”
周堅那雙滿是褶皺的手在空中揮舞着,惱怒道:“那你找謝山算賬,找姚自量算。”
昱橫把周堅甩在身後,還是聽到了周堅的說話聲:“大多數人都是被火藥和毒煙害死的。”
昱橫剛才沒說出來的話,總算說出了口:“你的幻術,害死了逃出來的人。”
他腳步加快,忽然,他想起了什麼,不過他沒有回頭,出聲提醒:“如果韓廣張真的進來了,你小心他鞋底有一塊鐵片。”
周堅沒有趕上來,像是在說着話,昱橫再次加快腳步,周堅說了什麼,他沒聽見,但他确定自己剛說的話周堅都聽到了。
出了迷霧,晴無夜就在外圍,先是看了昱橫一眼,随後把目光投在了昱橫的手上,昱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徑直去找了韓廣張,嫌棄的将手中的金塊丢在了地上:“我進去了,裡面有很多黃金,沒遇到什麼危險,我就拿了一塊出來。”
韓廣張站了起來,沒有去拿黃金,姚羌在一邊識趣的撿起,仔細查看一番,似乎不太放心,還好不嫌棄的擱在嘴裡咬了咬,驚喜的舉起金塊,道:“将軍,是真的。”
昱橫冷眼看着,心道,戲演的真好,這些師父可沒教過你們,怎麼一個個都像戲精一樣。
姚自量和馮若愚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這邊,馮若愚把腦袋湊到姚自量耳邊,輕聲低語:“大帥,我們設的機關他們竟然破了,那就是說,他們設的機關也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