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橫腳步頓住,等他凝神去看,這才想了起來,那次在臨居城外,和他一起上陣沖鋒,之後又臨陣逃脫的那個叫劉天剛的人。
昱橫看到他是從姚自量營帳裡走出來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道:“怎麼,多日不見,高升了?”
劉天剛擺了擺手,并不多加解釋,讪讪的笑着:“沒辦法,沒辦法。”
昱橫覺得他是一時講不出托詞,想着自己和他并不熟,也不深究,當然也不想和他過多寒暄,擡腿就想離開。
沒料到劉天剛又叫住了他:“那個經常跟你一起的小孩,叫昱豎的。”
聽他提到昱豎,昱橫腳步停了下來,神色陰沉:“你們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一個孩子,對你們造成不了什麼威脅吧。”
劉天剛知他誤會,還是保持着和煦的笑容,耐心的解釋道:“他被馬義忠帶走了,說是晴将軍的意思。”
昱橫心中還有氣,沉默片刻,才正色道:“好,很好。”
昱橫又想離開,聽到劉天剛還在不依不饒的找自己說話:“你知道大軍什麼時候進發臨海城嗎?”
見劉天剛三番五次的锲而不舍,昱橫非常惱怒,他現在心裡窩了一團火,又是緩了半天,才道:“什麼時候?”
他的臉色極差,劉天剛卻像是熟視無睹,回答着:“馬上。”
昱橫舉目望去,這才看到不遠處已經集結了上千兵馬,正皺着眉頭疑惑怎麼沒叫上自己,劉天剛這一次卻精準無比的讀懂了昱橫的心理活動,恰到好處的解釋:“韓将軍以為你跟了晴将軍,所以,不過你既然回來了,那就一起走吧。”
昱橫見大部隊裡人員松懈,隊形松散,他畫蛇添足的站在最後面,隻聽韓廣張在前面擲地有聲:“臨海城城裡都是金子,你們可以去拿,拿到多少是多少,絕不充公,都是你們自己的。”
或許覺得這話就像是天書,一開始沒人敢出聲,過了片刻,才聽有人在突兀的驚呼,接着就是斷斷續續的驚疑聲傳出,最後是說話聲越發嘈雜,像是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所言之意都是躍躍欲試。
韓廣張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
這兩個字一出口,場間像是憑空的潑了一盆涼水,讨論聲戛然而止,在場人靜若寒蟬,隻有韓廣張的聲音在耳邊嗡鳴不止:“你們看臨海城大開城門,進去就是九死一生,臨海城的人擅于打巷戰,這金子也不是你們想拿就能拿到的。”
又一次陷入了落針可聞的沉默之中,錢固然重要,但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雖然來當兵的人大多家裡窮困潦倒,可誰都不想落到個有命拿沒命花的下場。
那個突兀的聲音再次響起:“如今都打到了這裡,為何不搏一下,富貴險中求,都是靠。”
那人正慷慨激昂的說着話,額頭不知被一個什麼東西給扔了個正着,他摸着腫起來的部位,大聲叫嚣道:“哪個王八羔子扔的?”
沒人回應,場間靜悄悄的,可是不過多時,就有喧嘩聲起:“他說的對,已經來了這裡,我們不都是沖着這個來的嘛。”
劉天剛就站在昱橫身後,目光定定的看着昱橫手裡捏着的一塊石頭上,劉天剛稍稍湊了過去,刻意壓低了聲音:“你攔不住他們的,他們隻要錢,你有嗎?”
昱橫陡然回頭,他的手裡還在摩挲着石塊的棱角,絲毫沒有覺得突兀,劉天說完話後就沒在看他,目光就定在了人群之中。
昱橫總覺得這人很古怪,就像在臨居城外一般,說一些話都是有的沒的,他微挑起眉,沉聲道:“你到底是誰?”
劉天剛淺笑,和煦的笑聲在衆人的呼喝聲中消失殆盡,就如天邊的那道餘晖,不知是被城中的樓宇遮擋,還是真的沉入了地平線,總之,昱橫已經看不見了。
臨海城裡靜悄悄的,就在這時仿佛已經被世間遺忘,城門大開,目及所見之處皆是寂寥空蕩,街面空曠的不似人間。
那扇敞開的大門,就像是一張血盆大口,嗷嗷待哺的等待着食物的從天而降,弑殺且殘忍。
伴随着震天動地的喊叫聲,城外的人如潮水般的瘋狂湧入,将原本安靜的街道填充的滿滿當當。
當擁擠的人流分散在了各條街道上,就開始了氣急敗壞的混亂不堪,很快就響起了叮叮當當的刀劍相擊聲。
謝府被人群圍的水洩不通,人流還在接二連三的朝着這邊圍攏過來,此時誰都不想讓着其他的人,在這裡他們不是什麼妄加國的兵,而是一群有着狼子野心的貪财小人,相互之間形同陌路,在謝府大門口逐漸消失,流水一般的沖進了謝府之中。
昱橫也跟着人潮沖進了臨海城中,他與其他人不同,首先就去找的是翟明,翟府門口卻相當冷清,幾乎沒有人,有也隻是路過,他在府中定定心心的找了一大圈,都沒見到翟明的人影,當他回到大門口的時候,依然沒見府外有人,隻看到右側燈籠下懸挂着一封信。
上面明明白白的寫着緻小友,以翟明的口吻道,兩位小友,我已盡力,這臨海城的境況,我們都已盡力,誰都改變不了現狀,我已然被人帶走,他們不想我死。
翟明定然猜到,金山在前,他的府宅一定沒人造訪,自然沒有人注意到這封信,如果有也隻能是昱橫和晴無夜兩人,因為就把信紙光明正大的擱在了府宅門口的燈籠下。
昱橫想起,覆盆國所有地方的掌舵者都沒死,在或巧合或人為的努力下,每個人都在險境之中絕處逢生。
昱橫在翟府中,同樣沒見到謝山的人影,于是小跑着出了翟府,拐出巷口,他看到了街面上橫躺着的屍體和滿地的鮮紅,昱橫的身形還是晃了晃,好不容易鎮定心神,盡量從容的朝謝府走去。
他每走一步,雙眼不得不去看地面,盡量不去踩到躺在地上的屍體,每一次目光觸及,他都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
後來他選擇了上牆,從房頂上經過,腳步還是輕巧,習慣的把房頂當成了地面,每一次落腳還是那麼小心翼翼。
但是他站在房頂上往下看的時候,看到的場景更為不忍直視,幾乎臨海城的所有巷子裡都充斥着劍拔弩張,和刀劍相向。
入目大多都是鮮紅色的,猙獰的慘不忍睹,屍體橫七豎八的或躺或趴,令人頭皮發麻,好不容易到了謝府側巷,昱橫跳到地上,撲面而來就是沒來由的氣勢洶洶,他費勁的用刀去擋住來犯的惡意,舉步維艱的穿過人群,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擠進了謝府。
前院洞口外的石闆已被砸的四分五裂,那個布滿蜘蛛網的洞口赫然在目,六個護衛早就不見蹤影,有人正貓在洞外,蠢蠢欲動的試探着拔刀想要去割。
昱橫的心跳在這一刻停了半拍,三步并作兩步的沖了上去,啞聲喊道:“線斷了,大家都會死!”
聲音嘶啞幹澀,但擲地有聲,所有的人都在聽到那個死字之後停住了兵戈交鋒,在一片死寂中愕然看向昱橫。
昱橫卻在這時将目光從衆人頭頂穿過,他居然看到了謝山,謝山還沒走,就站在花園一處隐秘的角落裡,原本應該護着洞口的護衛轉移了陣地,替他悍不畏死的擋着刀劍,昱橫心道,他竟然還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