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很有默契的回到了周堅所住的那處宅院,剛進屋,邱蓄毫不見外的拖了張凳子坐下,他一落座,凳子的四條腿幾乎同時都發出了岌岌可危的嘎吱聲。
這屋裡就兩張凳子,邱蓄自作主張的占了一張,昱橫和晴無夜就沒法去坐,再不濟也不能讓年歲最大的周堅站着。
昱橫就着自己睡過的席子坐下,晴無夜則靠着門框站着,周堅見兩人都十分禮讓,默默的點了點頭,又去看舒坦的坐在凳子上翹着二郎腿,正滿不在乎喝茶的邱蓄,唇邊的胡須不滿的翹了起來。
因為仇聚的原因,昱橫不太注意韓廣張的另一位副将,也就是這個邱蓄,可是如今看來,邱蓄倒是一個不怎麼拘小節的人。
邱蓄河馬一樣的喝夠了水,先開了口:“說說吧。”
話一出口,昱橫順口問道:“說什麼,難道要問一下邱将軍怎麼會到了謝府?”
此話一出,邱蓄的目光掃向了門口的晴無夜,揚了揚他那天花亂墜的三下巴:“他知道。”
周堅輕咳一聲,幹巴巴的說:“我現在想聽你說,邱蓄将軍。”
邱蓄一時怔住,周堅從沒有問過他的身份,也沒和他說過話,可就像是早知道了他究竟是誰,他反問:“周管家是知道我是誰嗎?”
周堅在凳子上正襟危坐:“無痕小弟左一句邱蓄将軍,又一句邱蓄将軍,想不聽到都難啊。”
昱橫之前明明稱呼邱蓄為邱将軍,根本沒提到邱蓄的全名,但現在這種時候,他也不會去戳穿周堅的話,他想接着聽下去,看看周堅擺了個什麼迷魂陣。
可這兩人像是想到了什麼,都沒再說下去,而是相互對視了幾眼,似乎從對方的眼裡讀懂了什麼,齊齊的收回了目光。
場間陷入微妙的沉默,等了半晌,晴無夜負手走了過來,轉了話題:“我們先說說謝山,謝山既然藏了這麼多錢在臨海城,作為覆盆國的大财主,怎麼會輕易扔下自己的家産不管,執意要離開臨海城。”
邱蓄像是早就在這等着了,話接的很快:“我也覺得奇怪,謝山是從臨淵城逃過來的,你們說會不會臨淵城地下也有金子?”
關于這一點,其他三人都沒什麼想法,姚自量已經離開了臨淵城,也沒提起金子的事情,雖然姚得法被留在了臨淵城,但沒有一點迹象證明臨淵城裡藏有大批的金子。
昱橫想了想,他對金子着實沒什麼興趣,現在他隻關心臨海城的動向,提到:“聽小申傳過來的話,好像是梭真要謝山離開臨海城,翟明不讓謝山走。”
晴無夜站到昱橫邊上,去看周堅,周堅察覺到他的眼神,笑了笑,左手擱在桌面上,無意識的摩挲着桌面:“有很多事情目前還不太清楚,我們明天或許可以去找找翟明。”
這話昱橫不太相信,這老頭在臨海城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城裡的潮起潮湧他不可能一點都沒發現,一定是有所隐瞞,不想讓他們知道。
不用多等,天色已明,晴無夜隻帶着昱橫出了小院,晴無夜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沒有說話。
等兩人到了街上,昱橫四下尋思,才低聲道:“這臨海城的巷子可真不少。”
晴無夜回神:“沒錯,如果巷戰的話。”
沒等他說完,昱橫擡眸盯着他,晴無夜就這一眼,懂了昱橫眼裡的意思,臨海城的将士善于巷戰,這或許才是翟明大開城門,放任不明人士自由出入的原因。
擠在人群擁擠的街道上,周圍都是布衣百姓,根本分辨不清哪個是民,哪個又是兵,如果妄加國的大軍打進來,那将是一片混戰,混戰之中刀劍無眼,說不定又會發生一場不該發生的屠殺。
論對臨海城中地形的熟悉,一定是覆盆國的人更勝一籌,說不定還有地下暗道和重重機關,妄加國的兵一進城就像一頭紮進了開口的布袋,悶着頭落水狗一般的被人痛打,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街上人頭攢動,昱橫擠過人群,找了個最不像當兵的一個擺攤大娘問:“大娘,這街上怎麼沒有早點賣啊?”
大娘熱情的指着不遠處的一家店鋪:“你們沒來過臨海城吧,告訴你們,這裡沒有早點,隻有早茶。”
昱橫擡頭看到不遠處那金晃晃的店面,鬥大的四個字臨海茶館,大娘又道:“你們也是巧,正好到了這裡,那一家是臨海城最有名的一家。”
價格肯定不菲,昱橫不合時宜的想起了昨晚堆積成山的大金條,又想到自己口袋裡捉襟見肘的可憐幾個銅闆。
須臾,他苦笑着撓了撓頭,準備囊中羞澀的拉着晴無夜走開,卻聽不遠處一聲鬼吼鬼叫,聽話音興奮的很:“翟大人來了。”
正是那家臨海茶館迎出來了一個店小二,甩着布巾熱情的招呼着一個青衣青袍的中年男人。
翟明一點都不避嫌,站在當街微笑點頭,昱橫不自覺的去看晴無夜,翟明來的可真是巧,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啊,他靈機一動,屁颠颠的跑了過去,揮手熱情的招呼道:“翟大人,翟大人,你來喝茶啊?”
晴無夜募的一怔,隻覺身邊人一閃,昱橫在頃刻間已經到了翟明身邊,不見外的攬過翟明的胳膊,喜笑顔開的道:“好久不見啊,翟大人。”
晴無夜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昱橫,雖然昱橫在他人看上去臉上一般不顯山不露水,大多時候會給人一種錯覺,誤以為昱橫是個冷性子的人。
可在晴無夜看來昱橫是個情感非常外露的人,大悲和大喜他晴無夜都看到過,令晴無夜心寬的事,他還看到了昱橫對自己依賴的一面,昱橫餓了會找他,昱橫想喝酒了也會找他,甚至昱橫會主動買面來找他一起。
昱橫這次毫不見外的熱情,晴無夜看出他是在裝模作樣,有意為之,可畢竟是見到了昱橫的另一面,昱橫竟然還是個通人情知世故的人,不管如何,晴無夜隻覺現在的昱橫又生動了許多,一時沒舍得把目光挪開。
正在晴無夜專注盯着昱橫的時候,就見昱橫還不忘叫他,沖着他招了招手:“杭将軍。”
這次不光是晴無夜驚愕,翟明也停住了腳步,一時顧不得甩脫昱橫黏在肩上的爪子,神色古怪的望向了晴無夜。
一朝為臣,翟明不可能沒見過杭白,也知道覆盆國的将軍也就一個姓杭,發現此杭将軍,非彼杭将軍,再去看昱橫,也很陌生,不過他并不露聲色,沉聲道:“你們一起來吧。”
昱橫兩三步就退到了晴無夜身邊,晴無夜先去看了一眼昱橫那隻從翟明肩上拿開的爪子,一言不發的走到了昱橫的身前,三個人就這麼一起進了茶館,也一起上了二樓。
小二見是三位,他不便多打聽,直接帶他們進了二樓最深處的一間包廂,識趣的沒吭聲,手裡卻不閑着,手腳麻利的給他們斟好了茶,擡頭去看翟明,聽到翟明隻說了一句:“照原樣,來三份。”
小二甩着布巾答應着,正要關門離去,翟明又道:“無需關門。”
為防止隔牆有耳,就需自行敞開,不過他們還是有意無意的壓低了聲音。
翟明看向并肩而站的兩人,先問:“你們二位是?”
昱橫将自己這邊的座位挪到了晴無夜身側,這次卻沒說話,晴無夜瞅了他一眼,掀袍坐下,和翟明面對面坐着:“我是妄加國的晴無夜。”
翟明颔首,并不詫異,問道:“晴将軍,久仰大名,不知你們前來找鄙人所為何事?”
昱橫的手有些無處安放的擱在晴無夜身後的椅背上,毫不避嫌的插嘴道:“哦,沒什麼事,想來嘗嘗這臨海茶館的早茶到底如何?”
翟明瞧了昱橫一眼,笑道:“原來如此,那就請吧。”
包廂的木窗突然動了動,一隻胖乎乎的手搭在了窗台上,緊接着一個胖胖的腦袋探了進來,問了一句:“我有份嗎?”
是邱蓄,他像是在窗外偷聽了一會,這時聽到有吃的,忍不住冒出了頭,翟明畢竟是一城州府,定力很足,見到有人十分不像樣的從窗口進來依舊面不改色,不以為意的起身走到門口,朝着走廊那一頭的小二喊道:“這邊再加一份。”
邱蓄胖胖的身體費力的翻進了屋,一陣急促的喘息後說:“那就再加一份吧。”
昱橫歎了口氣,那老頭也來了。
“怎麼,不願意?”周堅從三樓窗台倒吊着探出了上半身,在窗口悠然自得的晃悠着,神色戲谑。
晴無夜突然站起,在衆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眼疾手快的操起了身下的椅子,沖着窗口扔了過去。
昱橫見狀,正想驚呼,卻見那邊周堅準确無誤的接住了那隻椅子,氣定神閑的将木椅擱進了進來,撐着椅背有如鬼魅般的側身飄進了包廂。
晴無夜原本隻想試試周堅的深淺,早就料到周堅是個高手,卻沒想到輕功這麼好,他想起昱橫輕功也很好,像是一個路子,與周堅相比還是差了一截。
昱橫見識過周堅的輕功,很是唏噓為何自己沒有趕上他的一半,照現在看來,周堅的功夫真是比自己好上太多,踏雪無痕是昱橫的終極目标,如今周堅似乎已經到達了這樣的境界。
正在感慨之餘,周堅已經坐了下來,悠悠的道:“千萬不要羨慕我,你到了我這年紀,一定會比我強上很多。”
他這話說的沒有來由,昱橫知道他是沖着自己說的,沒來得及出聲,邱蓄搬過一張椅子,反着坐好,把整個椅面占得滿滿當當的,用胳膊肘撐着椅背,這張椅子的四條腿再次發出了岌岌可危的咯吱聲:“那是,也不要羨慕我,你到了我這年紀。”
昱橫膽戰心驚的盯着木椅,就怕那纖細的四條腿一時承載不了邱蓄超乎常人的份量,不知何時會疲憊不堪的摔塌下去,急忙打斷了他:“我現在都比你強。”
邱蓄無視着身下一直在響的咯吱聲,此時他被昱橫噎住,好半天都沒找出詞來回擊昱橫,半晌才惱怒道:“沒大沒小。”
昱橫正想出言嗆聲,被晴無夜拉了拉衣擺,他這才反應過來,這個邱蓄說的話很有意思,就像是他的兄長或者是他的長輩。
昱橫有所不知,在他們十個師兄弟當中,周堅是唯一認識所有人的大師兄,而昱橫則是唯一一個被所有人認識的小師弟。
翟明重新落座,看着這四個陌生的人,裝作毫不在意的掃視一圈後,淡聲道:“你們當中,有妄加國的人,也有北域的人。”
邱蓄首當其沖,笑嘻嘻的道:“還有覆盆國的人。”
翟明呵呵一笑:“我說的是你們,沒包括我。”
邱蓄挑眉,去看晴無夜:“對,是我說錯了。”
晴無夜原先坐的椅子給了周堅,包廂裡就四張木椅,昱橫正想把位置讓給晴無夜,卻見晴無夜走到了他身後,靠着牆,開門見山道:“翟大人,我們想問一下,謝山為何要離開臨海城?你又為何不讓謝山走?”
之前都是聽說,晴無夜有必要把這件事從頭開始捋一遍,于是他裝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究其重點,簡明扼要的問了翟明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