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來自遙遠歲月的另一端,零零散散,聲嘶哀恸。
來不及細想,另一道緊張急促的聲音在神識驚起。
「檢測到一千位心魔患者,已觸發診療任務:渡化這一千道心魔殘念。」
「任務獎勵:玉簡二十八号,四十四号,七十一号。」
一千道心魔殘念?
小夢曾經說過,心有執念者,于夢中來此地,可現在,這上千位患者,都在哪兒?
她想再說什麼,可沒能來得及,這哭聲如同石入水潭,将這個短暫的好夢,驚破了。
此時漏刻已盡,一點金烏出雲,天光勉強滲過陰沉霧色,從窗棂跌入室内,照出一隅亮堂,祈清和擡頭望去,隻見沈北歌半枕在桌畔,還在沉睡。
那隐隐約約的哭聲沒有停止。
望着窗外大霧愣了好一會兒,她倏然心念電轉。
在沈北歌的噩夢中,心魔便是化形為霧。
難怪仙盟無論如何也無法抓住屍魅本體,控制屍魅的,原來是上千道,無聲無相的,心魔殘念。
因此,隻需尋到這上千位心魔主人,便可化解辛夷塢屍魅之禍。
應知離半倚在牆邊,看着她,聲音很輕很緩:“我能陪你一道前去嗎?”
祈清和默了須臾,她早已習慣獨自一人行醫于世,因而搖搖頭:“不必。”
她施法換上平日走醫時最經典的鈴醫裝扮,白青羅裙,腰間銀鈴輕響,又從歸夢藥堂中取出所有菩提木,背上行醫藥箱,推門獨自而出。
辛夷塢受屍魅侵擾已久,城内斷壁殘垣,大部分人都住在破敗道觀中,行将就木,苟延殘喘着和死亡作對,觀内東君神像下香案博山爐被收拾的幹淨整潔,有人跪下行禮鄭重祈禱祭拜。
美麗的,慈悲的上仙啊,求求您,救救我們。
“叮鈴——叮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倏然随風,穿街而過。
烏發青衫的女子身負藥箱,仿佛從古畫中走下來的泠泠仙子,淡然平和,她手持菩提火折,袅袅暗香随風飄蕩,一步一行,吹散滿城死寂。
沒有什麼悲天憫人的上仙,隻有青衫含鈴的醫者。
所有人愣愣地出神,仰望着仿佛三月清風的鈴醫,她走進芸芸紅塵裡,問脈施針,壓制穢氣,象征性地收一些診金,圍在祈清和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菩提木被迅速消耗。
也有人拖着殘軀不肯就醫,他們知道穢氣隻是一時被壓制,過不了幾天,屍魅卷土重來,他們會再度生不如死。
虛無缥缈的希望被打破,才是人生最絕望。
祈清和一路行醫一路往北走,心生疑窦,世間心魔從不離體,而是引誘宿主墜魔後侵占靈台神識,如同此前沈北歌一般。
但辛夷塢的上千道心魔似乎沒有宿主,它們遊蕩于世間,操控屍體成為屍魅,肆意傷人。
愈往塢北,哭聲也愈發凄厲。
行路半晌,直至北山,隻見一帶朱牆斜立,隐于山間,荒葛罥塗,本應高如五嶽的無患塔以頹凋敝,山魈木鬼遊于灌莽,二三修士從中進出往來,面色凝重。
祈清和攔住一個裴家弟子,從懷中取出在入城時扯下的懸賞告示,冷聲道:“我要見無患塔現在的主事人。”
裴家待客主堂幹淨整潔,甚至能隐約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木質清香,祈清和走進去,見到了一位莊重肅穆的蒼衣修士。
他模樣年輕,但眉心因長期緊鎖而生出一道淡淡烏黑懸針紋,不笑不語,認真凝望着緩緩踱步而入的祈清和,深深一拜。
“我乃無患塔主事弟子,裴信。”
“走方鈴醫,祈清和。”祈清和哂笑一聲,直截了當,“我能解辛夷塢屍魅之禍,想同裴公子,換一紙能出入沈家的通行手令。”
她從病者口中打聽到一些消息,千年前無患塔便存在,起先是座鎮邪塔,巍峨繁盛,曆經多次擴建,後被改造成裴家舊邸,由裴家弟子負責鎮守妖邪。
然三十多年前,無患塔封印失效,自此妖魅當道。
裴家無力處理屍魅慘禍,大多南下逃至燕澤城,隻剩一小部分弟子留于辛夷塢。
裴信起身,終于歎氣道:“祈姑娘帶多年前懸賞令來此,定是探出一二消息,但辛夷塢屍魅橫生,并非人力可解,在下不願姑娘徒勞一場,還望請回。”
祈清和并非第一位提出有計可施的修士。
但這麼多年過去,從一無人可化解辛夷塢屍魅當道。
祈清和蹙眉,拂袖坐于雕花椅上,裴信倒是沒有任何架子,反而親自沏茶,以作待客。
“看來裴公子知曉屍魅因何而起。”祈清和并未碰茶盞,反問了一句。
裴信神色慘然:“屍魅背後起因,是為心魔。”
祈清和指尖微微攥緊,頓了頓,正色道:“裴公子是甘願留守于此?”
“對城中百姓而言,無妄之災。”裴信拂袖鞠躬,并不坦言心中所想,隻是再度行禮,“我知曉祈姑娘好意,在此言謝。”
祈清和心中浮出一道猜測,她輕聲問:“那,心魔主人,現下都在何處?”
裴信垂眸,神色微悲,好一會兒,才慢慢道:“城中心魔遊蕩于世,走屍以作魅,隻因心魔主人盡數身死,已有多年。”
“祈姑娘,裴家無德,所犯錯事,總得需要人來收尾。”
祈清和怔忡,血液發冷,心中生出一絲冰涼。
她原本的計劃全盤落空,這上千位病者皆已身死道隕,何談入夢行醫,渡化執念。
無主的心魔,還能除掉嗎?
當然可以,四海十洲不是有一個公認的,用來除魔降邪的辦法嗎?
裴信如此鎮定,不也是想到了這個嗎?
——布下消魂陣,引天雷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