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陣屬于禁陣。
無仙盟許可,修士禁止私下布陣。
畢竟它引來的天雷能将陣中人打得徹底魂飛魄散,就算是仙盟,每次設下的消魂陣也僅劈一人。
想一次劈盡足足上千道心魔殘念,裴信隻怕耗了數十年光陰于城中繪陣,而一旦稍有差池,整個無患塢及周邊城鎮都将被夷為平地 ,百年内再無任何生靈可言。
祈清和下意識想阻止裴信膽大妄為。
但還有辦法化解這上千心魔殘念嗎?
離開無患塔時,祈清和默默出神,她走在荒林山道間,無知無覺,繁茂樹木林立,遮蔽陽光,耳畔哭聲山呼海嘯凄厲絕望,時近時遠。
這到底是誰在哭?
天色厭厭,陰沉蒼涼,一灘死寂壓抑彌漫,祈清和蓦地回神,發現她又站在霧裡,這次不僅僅是哭聲了,桀桀慘笑混着孩童最天真無知的興奮,毛骨悚然。
“小七醫生,你為什麼,不理我呀~”
屍魅是不能回應的,應知離說過,一旦回應,他們就能傷你了。
又走了幾步,腳邊骨碌碌滾過來一個石頭般的球狀物,她低頭一看,哪裡是什麼石頭,而是一顆目眦盡裂的腦袋,眼眶是空的,吊着舌頭,面目猙獰。
陰氣更甚。
“小七姐姐,你笑一笑嘛!”
祈清和聽着嗡嗡喧嚣又陰魂不散的鬼怪聲,停住了腳步,她回身,慢慢擡起頭,忽然笑了,那份笑容浮在唇角,不達眼底。
“你們在找我呀。”她輕輕開口,笑意深了幾分,“都藏起來,不是好孩子呢。”
她回應了,屍魅的蠱惑呼喚。
所有哭聲笑聲在這一霎消失殆盡,萬籁俱寂。
倏然,一道又一道漆黑的人狀影子從霧中走出來,搖搖擺擺,臨近了,才發覺竟是多得不可計數的屍體,皆是黑發垂地,面色發青,殘肢斷臂,腐爛腥鹹的氣味如潮水般劇烈沸騰。
“七醫生,我要死了,能不能,救救我呀。”
祈清和于袖中滑出一枝約有半臂長的菩提木,她沒有旁的武器,隻能以木為刃攻向屍魅。
屍魅直愣,行動又遲緩,在劍意下泯滅如齑粉,又像面具開裂,從屍體裡化出一道又一道漆黑煙霧,觸手般向她伸來,貪婪又迷戀。
祈清和卻陡然卸了力,任由湧上來的心魔将她淹沒,直至如墨濃霧徹底将她圍困,遮天蔽日。
「堂主?你要去哪兒?」
祈清和任由自己意識陷入黑暗,她想賭一把,賭這些心魔,能将她拖入它們的過往回憶中。
「堂主——!」
耳畔傳來隐隐鳥雀鳴叫。
再睜眼時,她還站在荒林山道裡,風聲獵獵,濃霧與屍體全部消失不見,原本高大遮天的樹木也矮小蔥茏,一切都清幽祥和。
直至被人冷不丁推搡了一把,祈清和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聽到石鐵碰撞當啷聲,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手腕腳腕皆系着锒铛鎖鍊。
“七号,快走,少在這裡磨磨蹭蹭的。”一道粗犷渾厚的聲音響起,手中長鞭割穿空氣,劈頭蓋臉抽向祈清和。
肩上傳來灼燒般的疼,她擡起頭,隻見眼前站着一個矮胖肥圓的中年男性,穿着最經典的裴家道服,身後跟着一群骨瘦如柴唯唯諾諾的囚犯扮相的人。
祈清和低眸,發現自己衣着也好不到哪裡去,相似的囚服,破破爛爛。
“記着,進了塔,就沒有名字了,你的職責,替這些‘試驗引’治傷,别死了就成。”
中年男性這樣說了一句,又揚鞭罵罵咧咧去驅趕身後那群瑟縮如鹌鹑般的囚犯。
無患塔高聳入雲,木質架構,赤色鎏金的塔身塔檐精緻堂皇,沐在夕光裡不可一世,俯視倉皇人間。
祈清和慢吞吞地随着人群從偏僻隐蔽的林間小道走進塔内,陽光消失,壓抑幽暗的空間吞噬所有人,他們并未順着樓梯盤桓而上,而是走進一條暗道,慢慢地,向地下走。
走過一道石階,那兒擺着一個精巧又古老的日晷模樣的時曆,她瞥了一眼,看清了時間。
天昭四十年。
這裡是千年前的無患塔。
越往下走,祈清和心中愈發冰涼,層層如迷宮的塔下宛如囹圄地宮,昏暗潮濕,屍體殘肢随處可見,打鬥殺戮,人來人往踱,血腥氣濃烈不散。
直至被推進一間牢房裡,燭光森幽,一張簡陋桌案,擺着行醫最常用的九針與柳葉鐵刀、旁邊是一冊名剌,上面記着編号、人體評估、檢查結果等。
原來無患塔真正的秘密,藏在地下。
用了幾天時間,祈清和終于摸清這是個什麼地方。
這裡竟是四大世家齊心協力搭建的“道骨篩選場”,亦稱“活人蠱計劃”。
就像養金蠶蠱一樣,把四海十洲各地天賦好的流浪者、孤兒,甚至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世家弟子搜羅進來,讓他們互相厮殺,利用人命研究道骨移植,研究修士突破境界的人為操控可行性。
修煉這個事兒,很大程度上由修士天賦框定上限,有些人天生下來就是命運寵兒,話本故事裡的主角,經脈通達,一路順風順水,有些人道骨駁雜,沒那個天分,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廢柴”。
四海十洲曾經兇獸亂世,各地戰事動蕩,世家望族想要一代一代無窮無盡地保持着名望與地位,不得不重視血統,重視天賦。
隻有每一代弟子裡,起碼出一到兩個天生道途者,如此延續,世家才能生生不息。
然而道骨與悟道這種事情玄之又玄,如何能穩定确保每代弟子中皆有天生道途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