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今晚他吃的東西并不少,但在睡着之後,丢掉理智回歸了最原始本性的大腦,将饑餓的信号傳遞到了五髒六腑的每一個角落裡。
他不是人類,不需要吃五谷雜糧,肉蛋果蔬之類的食物來維持生命體征。
鬼要吃的東西,其實就兩種。
一為陰氣。
有帶雜質的陰氣,如被大鬼吃掉的小鬼往往帶着“貪嗔癡怨怼”和生前所念所想,這便是其中的“雜質”;
還有精純的陰氣,此類陰氣奪天地造化所生,不論是鬼神還是人類都無法創造出來。
二為人類的陽元,人有精氣神,肩扛三盞燈,皆是體内陽元所化。
而溪白,二者兼而有之。
他八字天生帶陰,陽元源自生命,說得通俗一點,吃溪白一口,頂得上吃其他東西的兩口、三口。
而且八字奇陰之人的陽元與陰氣,絕不是什麼普通人和孤魂野鬼能比的
對任何陰物而言,這都是大補之物。
莊算一直都說,也不知道溪白這二十年來是怎麼平安度過的,那些鬼好似都“不敢盯上他”似的,從小到大溪白别說被什麼鬼怪纏身了,連小鬼壓床都沒有過。
而作為鬼王的顧弛,在對陰氣和陽元的渴求這件事上,并不比普通的鬼魂多出什麼自制力。
反而更加難以把持住。
這幾天,他隻要一靠近,就能聞到溪白身上的那股香味。
不是甜香,也不是什麼食物的香氣,而是一聞到大腦就會開始分泌信号因子,帶來無窮無盡的渴望與快樂。
前兩天溪白和他說“請他吃飯”的時候,顧弛并沒有反應過來是吃人類的飯。
因為對于鬼王來說,“吃飯”等同于“進食”,也就是吃陰氣,或者陽元。
而又有什麼東西,比溪白本身更好吃呢?
于是餓了好幾天,又期盼了一整個下午,結果晚上隻吃了幾盤牛肉的顧弛,在睡着之後再也控制不住躁動的本能。
帶着鬼王氣息的黑霧自床上彌漫開來,如同無數的黑色捕獵者一般湧向室外,在撕碎幾個不知死活來試探挑釁的厲鬼之後,那些漫漫的霧雲像是終于找到了方向,朝一個方向争先恐後地洶湧而去。
藏匿身形的衆小鬼見情況似乎沒那麼危險了,紛紛探出頭來看那些黑霧掠去的方向。
是去哪兒啊?
好像還是在宿舍區範圍内?
意識到這一點的衆鬼,還是決定爬樹的爬樹,回狗洞的回狗洞,一個兩個,都默默地縮了回去。
黑霧停留在一間十分幹淨的陽台前,隔壁寝室的晾衣繩上,挂着幾件洗完也灰撲撲的球服。
相比起來,一牆之隔的這件宿舍就幹淨多了,連洗手池都沒有一點發黴苔藓的髒污痕迹,幾件白色的簡約款T恤被風帶起一陣,香氣四溢。
衣服被一陣風掀起得更高,等再度落下來時,那黑霧已然像是無數靈蛇一般,從陽台門四周的縫隙邊角裡,一點不落地鑽了進去。
随着最後一縷黑霧沒入縫隙,整片區域猶如猛獸歸巢的森林,所有的壓迫感在這一瞬間一掃而空。
又是一片鬼頭鬼腦伸長了脖子開始探頭探腦,确定似乎是真的沒什麼危險了,才有大膽的鬼魂率先飄了出來。
衆多大小鬼們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論着剛才的事件,但誰也沒法給出個答案,剛剛那可怕的威壓到底源自什麼。
而此時。
溪白的卧室内,陷入了一片極緻的寂靜。
黑霧填滿了天花闆、牆面等各個角落,像是在屋内刷上了一層棉花雲。
所有的動靜都被阻隔在了雲層之外,此刻溪白的宿舍仿若一個與世隔絕的幽閉山洞,而四周遊動的雲團霧流,便是看守珍寶的巨龍。
好香。
真的好香。
黑霧無聲地叫嚣着,在屋内流竄不休,但當它們靠近溪白時,卻明顯放緩了動作。
溪白睡得不舒服,整個人歪歪扭扭地半趴在床上,一節手臂從被沿旁伸出,在黑霧的襯托下,顯得比平時還要格外白皙。
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麼,還是隻是半夢半醒間的呓語,溪白輕輕“唔”了一聲。
卻惹得黑霧再一次躁動,圍着他四處亂轉。
而下一刻,溪白卷着被子翻了個身。
随着他的動作,遠在幾棟樓之外,還在夢裡的顧弛,立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令他瘋狂的香氣。
食欲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他再也控制不住渴望的本能。
黑霧試探着接觸溪白,在觸碰到的那一刻,饑餓已久的旅人終于嘗到了盼望已久的盛宴。
無數的黑色霧氣仿若鎖鍊,圈住了溪白的手腕腳踝,還有那纖細的脖頸。霧氣的末梢還并不滿足,一路順着盤旋而上,最終無數股黑霧擰成一團,霧團滾動之間,遠遠望去,竟像是一個高大的人影,手長腿長的,将溪白整個人緊緊擁抱在了寬闊的懷中。
而溪白……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溪白夢到,他和顧弛變成了室友。
兩人相處不錯,過了一段非常平靜且和諧的校園生活。
但某一天,當溪白提着烤冷面回到宿舍的時候,剛推開門,就被一隻大狗撲到了地上。
大狗兩隻前爪扒着他的肩頭,伸着溫熱的舌頭,在他的臉上舔啊舔,熱情到溪白招架不住,直到他手忙腳亂地把狗往外推了一點,喊了一聲。
“顧弛!”
喊完後才發現,宿舍裡空空蕩蕩,顧弛的影子都沒看到。
殊不知就在這一刻。
那隻狗開口說話了。
“我在這裡。”
是顧弛的聲音。
溪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隻還在朝自己抖耳朵笑的毛絨大狗。
而在他愣住的下一刻,四下空間扭曲,宿舍瞬間堕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
毛絨大狗毫無征兆地就變成了他夢裡的那個鬼王。
還沒等溪白反應過來,他便被鬼王按倒在了地上,手腳都被禁锢,動彈不得。
溪白呼吸幾近凝滞,眼神發直,在四周的一片黑霧籠罩之中,他看到鬼王俯下·身。
一股冰涼的刺痛感,也随着附上的薄唇,狠狠紮進了他的手腕脈搏之中。
他感受到自己的血在流出體外。
鬼王,在喝他的血!
“啊!!!”
溪白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刺目的朝陽透過窗戶斜映進來,一陣晃眼。
但也同樣的,讓才從驚醒的溪白清晰地意識到,那隻是一個夢。
啊,是夢。
太好了,隻是一個……夢?
連心聲都在此時此刻頓住,溪白坐在床上,窗外的風聲,樹葉的沙沙作響,在這一瞬間,都變成了一陣直鑽大腦的高頻耳鳴聲。
心髒像是拉響了警報,上下亂跳個不停。
真絲睡衣的袖口因為不安穩的睡眠而在臂彎卷成一團,溪白的手因此露了出來,正搭在腿邊。
而借着屋外晨曦的映照,溪白清楚地看到,在他的手腕處,有一個十分清晰的,鮮紅的印子。
那是一個牙印。
就落在剛剛夢裡,鬼王咬他手腕的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