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上了另外一輛車,這時才感覺腹部有些刺麻,他用手摁着,示意小弟不要聲張。
小弟眼睛又紅了,眨巴眨巴,硬忍着。
随車的警察看見,哎呀一聲:“你這……救護車剛走,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江海攔住了:“小傷,不着急。”
他和林舞雲是分開做筆錄的,怕吓着孩子,派了女警官去那邊,這邊則都是上回見過的,江海把該說的說了,戳個紅指印,問能不能走。
局裡有安排,出來個老法醫,直接把他帶工作室去了。那地方小弟不能進,蹲在外頭數螞蟻。
老法醫把江海的衣服剪開,一下子沒吭聲,被他身上新新舊舊的傷給弄沉默了。最嚴重的是後肋至側腰一段長約三十厘米的傷疤,刀口還很新鮮,不知道是哪個草台班子縫的,連最基本的吻合都做不到,荒誕可笑、虬結猙獰。
老法醫不滿意,嘟哝:“這也太糙了。”
江海垂着眼,心思有些不在這。
老法醫在單位幹了一輩子,有紀律,不該問的不問,開始查看江海腹部的刀傷,啧啧:“刀夠快的。”
江海自嘲地恩了聲。
做法醫的沒什麼忌諱,江海也不怵,就這麼往平日裡放屍體的床上一趟,老法醫翻箱倒櫃想找瓶利多卡因,江海讓他這麼直接來,不用麻。
老法醫平日裡給屍體縫縫補補從來不上麻藥,也沒這個心理負擔,繡花似的把傷口縫得很漂亮。
江海仿佛感覺不到疼,唯有第一針下去的時候不知想起什麼,手指微微顫了顫。
林舞雲做完筆錄出來時,看見了在走廊等她的小林警官,特地來給她送拖鞋。
高高大大的小夥子,歲數和她差不了多少,上前來嘿嘿一聲:“三姑。”
這一聲叫女警官們都噗嗤笑出來。
林舞雲很端得住,嗯了聲,算到他是要來的。
警服一穿就好像換了個人,也就林舞雲記得這小子以前古惑仔看多了要去香港混洪興幫的事。後來族裡送他去參軍,體檢沒過,嫌丢人,在家哭了一禮拜,她給買了雙限量版阿迪才肯從床上起來。
一晃都是公家人了,過年祭祖他爸也能站前頭。
她提兩點,第一:“今天的事别在我家提。”
林寶奇保證一定能做到,他自己就這樣,工作上的事不在家提,做子女的,不想叫父母擔心。
林舞雲第二句是問江海:“他呢?”
林寶奇:“海哥受傷了,還在處理。”
“海哥?”林舞雲問,“你們很熟?”
林寶奇:“見過幾次。”
“然後呢?”
“沒然後。”
“你緊張什麼?”
“我沒有。”林寶奇眼睛直勾勾瞪着他三姑,想要表達自己沒緊張。
林舞雲拍拍他:“還得再練練。”
“三姑……”
“好了,我不問。”
林舞雲這一路都挺神勇,現在肩上的擔子卸了,開始返後勁,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試了兩次都沒把腳套進拖鞋裡。
林寶奇蹲下來給她把鞋穿好,有點擔心:“三姑,你沒事吧?我送你回家。”
林舞雲搖頭:“我去看看他。”
法醫室林舞雲也是進不去的,裙子一撩,和小弟蹲在一起。
她那把頭發現在根本紮不了,墜得頭皮疼,隻能用手托着,指甲蓋在搶孩子的時候太用力,黑了好幾個。腳上踩着小林警官格調奇葩的大拖鞋,滿是細小劃痕,沒了往日的精緻。
兩人相互不搭理,半晌,小弟摸摸鼻子:“你今天有點厲害。”
“你也不賴。”
一會兒後,老法醫探頭瞅了瞅,逮着林寶奇:“正好,小林,給咱們熱心群衆拿件衣服。”
林寶奇和江海個頭差不多,大男生,愛時髦,置物櫃裡多的是衣服,他認真選了選,選了件新的,貴的。
一進去也被江海畫地圖似的上半身弄得不會說話。
衣服拿到手,江海看了眼牌子,問多少錢,他給。
林寶奇一臉真誠:“不貴,真的。”
林寶奇進去的時候沒關門,正好對着林舞雲蹲的那個位置,林舞雲一眼瞧見了江海的傷口。
尚未纏紗布,針腳密齊,刺目地刻在了這具年輕的身體上。
江海發現她,下意識轉身,卻把後背露了出來。那一背的殘破令林舞雲心跳突突兩下,卻不是第一次見他時的恐怖害怕,而是一種道不明的感覺。
她不忍再看,規規矩矩瞥開眼。
老法醫把一個分量不小的藥包塞給江海:“該怎麼弄你都懂,好好養着,别不當回事。”
江海道了謝,要給治療費。
老法醫:“給兩塊錢,我買冰棍。”
指了指林寶奇:“他也一樣。”
江海認為不妥。
老法醫看着他:“小夥子,你得學着入鄉随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