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定二十一年十月十日,糧草已盡,此次卻是沒有再運進。
我有些焦急。
但按以往情形來說,會有一批于兩日後送進。這兩批糧草前後相差兩日,但運送之人卻表明是同一批人。這次送來的還有禦寒的極厚衣物。
記不得這樣兩批糧草先後送進的情形是多久之前開始的了。我曾問過送糧之人,他并沒回答我,隻遞來一枚挂墜。我想問他具體,他轉身又走遠了。至此之後,他們運送糧草再也沒和我碰過面。
十月十四日,我和将士們攻進洛甯,這是聖上下旨要收回的最後一座城池。此城計劃七日内奪下。
我帶兵沖向城門,而後登上城樓,面向一河之隔的古原。
對面城門上的醜惡嘴臉暴露在空氣中,這一眼讓我恍惚是否在夢中。
我視線有些顫抖地看向他旁邊,是被綁着的十位百姓。他将刀架在百姓脖子上,向我看來,眼裡是挑釁與狂妄。
“咚咚!”我聽到心髒傳來的巨大跳動聲。
下一秒,他奸佞的聲音便放大在我耳邊:“你季煜也隻是愚忠罷了,奉皇帝的命令隻敢在洛甯,不敢再多走一步!”說完直接将身旁的一位百姓殺死。
“住手!”刀好似割在我身上,我同等痛苦,聲音如天雷,“不準殺他們!”但又死了兩人。
血腥味似乎飄過河面,我緊握的雙拳幾近折碎。心急如焚,但洛甯還未攻下,若此時貿然出兵,必定兩城盡失。我腦内極速預演所能執行的所有計劃。
百姓高喊的聲音便傳來了:“将軍莫要在乎我們性命!隻管殺敵!隻要将軍活着,我們就能活着!将軍務必保證自身安全!我們永遠立于将軍身後!将軍隻管放心殺敵!隻管放心殺敵!”
話落,他們的命也絕了。
他們就這樣倒在了我的面前。
怒氣填胸,悲霧萦繞,目眦盡裂,我幾乎血流及面。
那賊人卻道:“若你能投降入我軍營,我便可放過這些百姓。”可他周圍已經沒有人了。
就是這個時機,我迅速高喊,将近破聲道:“給我兩日時間,我要說服我的将士!”那賊人聽完勾唇一笑,将利箭射了過來,給個下馬威。
我擡眸看了他一眼,立刻迅速轉身下城樓。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軍營,召集軍中首領緊急商讨對策。針對洛甯的計劃,拉盡戰鬥強度,在兩日内拿下洛甯。針對古原的計劃,我們商讨至深夜,定下于今晚渡河。河水測量過,不深,隻是較為湍急。
我将圖紙展開,看向衆将領:“賊人狠厲,我們必要趕盡殺絕!”
“大軍兵分四路。”
我指着洛甯,看向葉攀:“你領兵兩萬留在洛甯,完成兩日内攻下洛甯的原定計劃。”他亦是看向我,鄭重點頭。我又道:“而後殺入古原,同我奪回此城。”
我将手指移到河面:“我帶兵一萬六渡河進古原與敵軍厮殺,為大軍破關。”
“梁行。”我擡頭看他,手點向古原,“你領一萬五到敵軍後方将其軍營全數毀掉并燒其糧草,奪其辎重。敵軍人數衆多,斷其糧草後定會方寸大亂,我們找準時機,直接進攻。”
最後我指向出入古原的路,盯着李越道:“你領一萬四駐守于此,凡從軍營跑出的敵軍盡數殺死,凡來救援的一律殺死。從中分四千人快馬加鞭八百裡加急殺向敵國,一路上将他們沖出來的将士殺掉,此任務極其危險,務必要保證自身安全,需得全身而退。”
“所有任務需以安全為先!”
三人抱拳而答:“屬下聽令!”
與他們商讨之時,在黑夜裡,軍營外的士兵依舊照常巡視,裝作無事發生。隻是士兵巡邏完一圈後,便要換人接替巡視,他們則入軍營聽令,知曉自己的任務後将此任務傳達至軍中其他士兵。同時避免人員過于密集,導緻軍令混亂。
我讓人拿來火油和火引。一方留給奪洛甯的将士,要按我發出的指令投射燃火的箭。
“城池上方炸開紫焰,你們當立即放箭,同時起兵奪洛甯。”
一方分給梁行,讓他帶着這些箭去燒敵營和糧草。同時讓人準備六十把弓弩給梁行,用以射殺敵軍。
這時有士兵送來一封傳信,我打開一看,竟是從古原送來。
“将軍,我們已偷偷撤離,您隻需放心殺敵即可。”看到此信,我有兩分放心,并非是完全相信信上所言,隻是若已撤離,我們便能毫無顧忌。
我将信遞給各将領,他們看完俱是朝我看來,我微微點頭,而後将信收了起來。
“此次夜襲需快速且精準。留在洛甯的将士按兵不動,梁行、李越先一步抵達既定位置。我帶人夜潛古原,待到梁行處火光四起時,我與士兵便趁此機遇打開城門,剩餘士兵須快速渡河,并随我殺入敵營。”
我拿出竹嘂:“以竹嘂為溝通信号,穿甲非我軍中者,一律斬殺。”
又讓人拿來極為醒目亮眼的紅布,将其綁在左臂:“軍中之人皆左臂戴布,當為我軍标識。”
“将軍!”營外有将士低聲道,“河對岸似有古原百姓。”
我迅速讓人将其接至軍營。他們幾人滿面塵土,衣衫破舊。幾人通過窄洞逃出,目的是為了告知我等古原現今情形。
“城中百姓在敵軍占領古原時,已經能逃則逃,沒來得及逃走的都緊閉屋門,不再出門。我們也偷挖窄洞,讓剩餘百姓從窄洞中逃走。夜晚城中遊走之人隻會是敵軍,而非我古原百姓。”他們看着我,停頓片刻,又接着道,“将軍莫要自責,城門上那十位百姓能等到将軍,看到将軍已至,知道古原百姓還能活,是決意赴死的。”
我心裡咯噔一跳。
“敵軍首領告知我們,‘你們的将軍已到達河對岸的洛甯,現允十人上城門見你們季将軍一面’。”
這句話讓我渾身發涼,血液倒流。這便是最後一面。
他又接着說:“我們知此次定是有去無回,但要有人站出告知将軍我們的想法,讓您知曉我們的決心,同時也希望您不要有所顧忌,隻需放開殺敵。”說完後又告知了我們敵軍軍營的位置所在。
沒時間多想,我迅速消化所有信息,對他們道:“衆将士皆感激各位告知此等重要信息。各位需立即返城,告知能夠告知的所有人,若有機會需立即逃出古原,若來不及,此後幾日千萬不要踏出家門。你們也需盡快逃離。”
“好!”
我将他們送過對岸,他們在對岸站着看了我很久,我亦是站在此岸不動。
黑夜中,他們跪地沉聲道:“将軍務必保重!”我單膝跪地抱拳而答:“各位務必保重!”
返至軍營,我讓人拿來六面大鼓,留兩面在洛甯城内,四面擺于河旁的密樹下。
“此鼓明日敲響。以信響為号,此号響而無焰,聽到此号,需快速、大聲、連續地敲響所有鼓。”
我特别看向葉攀:“你攻下洛甯後,再次敲響此鼓,同時向古原投射燃火箭,再入古原與我彙合。”
任務說完後,我和各将領再次預演:“需萬無一失!”
來至軍營外,衆将士皆左臂戴布,站在黑夜裡,是城池的守衛者。
我一一看向他們:“衆将士們,此戰,破釜沉舟!”
看着梁行和李越出發的背影,我轉向衆人,分出五十人,對他們道:“渡河涉水,厚重衣物恐會有所阻擋,我等需快速渡河,因而便不穿此物。”
這五十人随我趁夜色翻城門進古原,将城内巡邏的敵軍盡數除掉,又摸索了一遍城中情況,發現十室九空。
我拿來敵軍衣甲,又分四十人:“你們換上此物去敵營傳報,混淆其視聽。切記,需躲避我軍将士。”剩餘十人與我隐匿與黑暗,等待梁行。
敵營處火光四起,聲音嘈雜。
一看到此火光,我立即拿出紫焰于古原上方炸開,一時間燃火箭萬箭齊發。我們迅速拉開城門,迎大軍入城。踏浪聲四起,将士皆騎馬渡河,沖在前的便是我的戰馬。
我拉住缰繩,快速跨于馬背上,抽出佩劍:“殺!”從城中一路殺去軍營。速度之快。到軍營時我快速掃了一眼,敵軍糧草後方大燃,看來梁行做得很好。
我速度與他彙合,相視一看,舉劍互碰,雙雙點頭。我拉缰轉身奔向那賊人,他正騎于馬上與士兵交戰,我拿出利箭,拉弓瞄準他胸口徑直射去。
那箭沒入他胸口,我又再射一箭,中他腹部。頃刻間,我已抵至其跟前,腳踏馬背,直接向他飛去,重拳錘在他額角處,他被我錘翻在地,想要舉刀反抗,我砍斷他的刀,拔出他胸口那箭,刺入他的手心。
“你可願入我麾下?”我扼住他的脖頸,盯着他的眼睛問。
“願!我願!我願誓死跟随将軍!”他聲音沙啞難聽。
我抽出短刀,紮向他的胸口:“閻羅殿裡我再殺你!”而後連紮兩刀。
戰馬嘶鳴,我站起身,再次跨上馬背:“衆将士随我殺盡敵軍!”
敵軍人數衆多,首領雖死,但剩餘将士仍需幾日殺盡。
已是晨光熹微,我放出信響,鼓響如天震。
“殺!”衆将士高喊似龍吟,“殺!”
“殺!”
十月十六日晚,正奮力殺敵之時,我突覺頭暈目眩。擡手觸額,不知是我的血或是冷汗,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一定要找一家農戶躲避。
我撐着身子來到一戶還亮着微光的房屋前,隐約還能聽到細碎的交談聲。
“咚咚咚!”我敲響房門,屋裡的聲音戛然而止,好似人都瞬間消失。
但我沒力氣再進行等待,感覺有些撐不住了,我出聲:“我是季煜。”
噔噔噔,屋門内立即響起跑聲,慌亂且匆忙,下一秒屋門就打開了,我也随之暈厥。
第二日我便早早醒來,起身看向周圍,發現是原先的那幾人。他們正盯着我,面帶焦急。
我朝他們行禮道:“再次感謝各位!”聽到我的聲音後,他們神色才稍有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