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知道我的名字,而不是什麼誰誰誰的徒弟,誰誰誰的師妹……”羞赧變成了惱怒,可玉流醉得站都站不穩,腳底發軟跌回被中。
她打不着宋繁聲,無能的愁緒壓過惱怒,變得喪氣哀切:“為什麼每個人見到我都要這麼說呢,為什麼一定要逼我殺了他們呢?”
“師兄,無鋒的木劍刺進胸口原來這麼響啊,噗——好長的一聲,我都聽不見他的慘叫了,血花濺過來的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殺人好像很爽……怎麼辦,我好像回不了頭了,”玉流的眼中蓄起像淚的霧霭,“你們要是知道了,會離開我嗎,不行不行,不會有人抛下我,因為隻有我丢下别人。”
醉得完全失态的人深陷自厭的荒涼泥潭,宋繁聲靠近她,輕輕将人抱在懷中,用溫熱的氣息修補出現細小裂縫的玉娃娃:“師妹,不要這麼想,師兄不會丢下你,不管你什麼樣,師兄都愛你,師兄那麼愛你所以……師妹,不要亂摸,醒了你會後悔的……玉流!把手拿開,師兄沒和你開玩笑!”
宋繁聲悶哼,将醉得腦子是腦子,四肢是四肢的小丫頭狠心按在胸前:“不要考驗師兄,師兄定力不好,會忍不住的。”
頭頂傳來的聲音像是隔着千山,覆着冰雪,又遠又冷,讓酒意闌珊的玉流覺得茫然:“師妹,忘了這些,去走你想走的路吧。”
……玉流浸沒在熱汗中,起伏的胸脯下,呼吸漸緊,心口猛跳,遭不住這樣的陣痛,玉流驟然睜眼,鯉魚打挺地坐起來。
玉流摩挲上自己冰冷的臉,她不會忘記那一夜,準确地說,是在宋繁聲離開後的那半夜。
那是她和他之間無聲而建的萬丈鴻溝,讓她對他的态度急轉而下。
因為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渺茫無垠的霧雪消融,荒蕪的死山無端長出高樹,枝頭的翠鳥啾啾不停,這裡一隻,那兒一隻,一聲疊過一聲,一聲和着一聲。
她記得這樣婉轉的鳥鳴,正是她未睡時坐在樹下聽見的翠鳥求歡。
情到濃時的歡吟,震得如針細長的葉片紛紛落下。不過轉眼,高樹被一株極盡妍麗的藤蔓纏住,曲折回環的藤枝與樹共生,宛如一方葉巢。
翠鳥不知為何止語,雙雙乘風而落。
她探頭看去,翠鳥再無影蹤,葉巢中是交疊起伏的兩道裸白身影。
淺淡柔膩的吟哦驟起,她捂住自己的嘴,卻又不自覺地低聲附和:“師兄,師兄……”
如此真實又虛幻。
她想逃,可是太過熟悉的面容讓她驚得愣在原地。玉流摸着自己燒透的臉,按住跳得越來越快的心口,糟了……她好像被發現了,就在巢中人轉頭之時,一聲刺破天際的狼嘯将她喚醒。
她做了春夢。
更糟糕的是,她的床邊坐着守了她一夜的夢中人。
夢中人撐着下巴,笑意吟吟:“師妹,睡得好嗎?”
——在你做夢的時候,我好像又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如當時,玉流的臉煞白。
她過去曾一度将此事歸咎于宋繁聲白天的戲弄,或許是因為酒,或許是因為夢,抑或是,因為人,她始終不願多想那一晚,恨屋及烏,也将前後的幾天全都關鎖。
如今靠着時隔多年的熱病,她的魂魄離體,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兩段如斷玉的記憶就此合攏。
哈,她怎麼能忘記,忘記那些簡直能要她命的該死的細枝末節呢?
真是太可悲了。
燒得缺水幹澀的眼不自覺生出濕意,一滴淚落下,變成一串有解的九連環。
這樣真實的無能讓她心慌,翻身起來時不小心推倒了床邊的矮凳,哐當脆響,敲醒了外頭的人,也敲醒了玉流。
門開了,有人背着大亮的天光歡喜進屋,俯身抵住她已經退燒的額頭。
“大人,好些了嗎?”
“嗯。”
“可大人的臉色,看起來,還是不太好。”
“做了夢。”
“噩夢嗎?”
玉流沒答。
噩夢嗎?
鬼知道。
她隻身囚困于往昔的死樹中,死樹飄出鬼魂,問她知道枯木逢春死灰複燃嗎?
玉流憑着感覺摸上他的耳垂,撚揉那點墨滴,聲低不可聞:“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