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那麼說?”
她看着他扭過頭,眼睛躲躲閃閃,說話别别扭扭:“就、就想說了。”
是在撒謊嗎?
玉流蹙起眉:“為什麼想說,你很在意他們知不知情?”
敏郎咬着唇,他想點頭來着,思慮以後扯出一個不算太好看的笑容,幾步之遙的距離,他卻用了很多年。
他走過來,上浮的霧氣在他眼前織補出淡白的密網。
玉流不由得後退:“你走過來做什麼?”
水波圈圈疊疊,他伸手點入,漣漪淺淺。
他說:“我能看見我自己的影子。”
玉流的後背撞到了桶壁,輕微的晃動,她無路可退:“廢話。”
“大人。”他雙手撐在木桶上,抓得很緊,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見。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雙盛滿水澤的桃花眼,似柔雲漫墜于海:“我覺得,心中不靜的不該是我。”
“大人怕我反悔,可是……”
玉流錯愕,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聲音很穩,唯二的瑕疵是尾音太輕和這張近在咫尺的俊俏臉蛋。
微微抖動的眉心,輕輕顫動的瞳仁,緊緊抿住的嘴唇,他看起來很緊張。
醞釀了好久,他說出了後半句:“可是,一直有悔意的,真的是我嗎?”
不是他,難道還會是——
我?
這個認知讓她心驚,像是秘而不宣的咒語,她停留在了他的眼中。
她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
他的眼睛成了一方潭水,天上有行雲,人在行雲裡,她擁雲走過,叮叮咚咚的水滴如簾如珠。
不合時宜地,她的腦中浮現出朱雀說過的話。
拜讀完前輩的信後,玉流感覺受益匪淺,朱雀一如既往的冷漠,說她師父的話聽聽就好,以後遇到,你不好說。
說話直截了當且一根筋的少女意外地一針見血。
露水情緣真的容易割舍嗎?
好像不是,那錯在誰身上,她,還是他?
聽他的意思,好像是她。
怎麼可能!玉流被觸怒了,忍着力氣将一掌的水撲在他的臉上:“你到底想說什麼!”
溫熱的水從頭上落下,從臉頰沿着脖頸滑下,逐漸變涼。
如夢初醒般,他滿是慌亂:“對、對不起,我、我又說錯話了?”
“什麼叫說錯話,你說了兩句,哪句是錯話?”
可他隻是無辜地眨眼睛,羽睫輕點,水珠像眼淚,落在她的手中,漫無目的地重複:“我錯了,錯了……”
沒有意外,他又要哭了。
玉流:“我……”
玉流的氣一下就洩了。
這個小郎君,怎麼能這麼難搞,玉流捂住心口,按下不适的心跳,無奈道:“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裳你再進來。”
“好。”他這次終于乖乖出去了。
玉流出來,穿上外衣,再讓他進來,一氣呵成。
她坐在圓凳上,他跪在她的腳邊。
她本來是想讓他坐着的,但他已經跪下了,跪得非常主動且自覺:“我在認錯。”
“……行,那我們這樣談,”玉流組織好語言,“不再是主仆關系,你沒必要做這些,我也不需要。”
“可、可是,他們不知道。”
“誰們。”
“柳大人,夫人都不知道。”
玉流對此不敢苟同:“……沒關系,你不要在意他們。”
“我們之間,需要約法三章。”她說。
“啊,這麼突然嗎,可、可是,”敏郎繞了半個彎,又繞不過去了,納悶道,“三章,就夠了嗎?”
玉流問:“那你想約幾章?”
“啊,我可以選嗎?”他說着,眼睛鋪上一層光,亮得吓人,身後的狗尾巴都要立起來了,簡直躍躍欲試。
“選什麼?”她沒說什麼啊,有哪句很合他的心意嗎?
“比如,嗯,”敏郎突然嬌俏起來,尾巴左右搖擺,“房事。幾日内要——”
“……不是,”玉流無情地打斷,“我說的不是這種。”
“哦。”敏郎很失望。
這應該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莫名就變了味,他的轉變也把玉流要說的話堵在舌根。
這是一個心有所屬在乎清白耍賴要她負責的小郎君該說出來的話嗎?
不是的吧。
那層四分五裂的疑雲聚合,她有了疑心:“你——”
玉流垂下脖頸,沒絞幹的厚重濕發從脖子的一側垂落,鎖骨處流着微冷的淚,浸濕月白的衣裳。眼睫也不堪重負,懸着的水珠在輕顫的瞬間落下。
煥彩的破碎中,玉流伸出手,想撫上敏郎因失落而半垂的臉。
與此同時,那扇沒有合上的門被推開,來人一身招搖:“玉流我……啊啊啊啊——”
冰冷的指尖才觸碰到他的下颌骨,堪堪停下。
尖銳的暴鳴後,傳來謝遙知怒不可遏的叫喊:“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