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猛,春情漸深……
怕玉流受不住,宋繁聲停下,低身親昵地貼上她的耳後。
他不會撤離,也沒有冷卻,他在等她适應,或者說,他在丈量她。
量得難受了,就含着她的耳尖纾解,然後,咬一口,就像在咬剛熟的櫻桃。淡粉的皮破了,露出裡面紅紅的果肉,流出新鮮香甜的汁水。
顯然,他比玉流都要了解她自己。
牙尖摩挲過耳骨,微微的刺痛,仿佛藤蔓匍匐而過。不知何時起,她的那些根系已被策反,要将主人蠶食,恭迎新主。
而那位新主扶着她的後腦勺,舌尖舐過小小的傷口。
他什麼都沒有說,卻似乎又說了很多,呼出的氣息吹動因纏緊而熱出的汗珠,沿着脖頸一路下滑。
一滴一滴,将破開的櫻桃注得盈滿。
玉流打着哆嗦阖上眼,她很燙,抽噎着想要靠着他降溫。
可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想離遠些,他又不讓。
熱上加熱,進退不得,這樣的狼狽之痛,讓她想起了去年年中,諸幾領她到侯官署專設的地牢裡看過的一場私刑。
被押解的犯人是個沒落氏族的公子,一身讀書人的清高孤傲勁兒卻屢試不第。被同輩笑話了太久,生出點自怨自艾的瘋癫來,在一個醉酒的深夜,跑到貢院牆外學着谪仙人的放浪模樣,揮手潑墨。
隻是寫的不是短詩,寫的是辱罵朝廷的檄文。玉流有幸看過,寫得頗有文采,要是放在陛下剛登基的那幾年,也許劍走偏鋒能讓陛下看上那麼一眼,可此一時彼一時,你說你罵誰不行,及第上榜的同門,監考閱卷的考官,或者就是竄出來擋了路的一條狗都行……你偏偏罵朝廷,罵了所有人,罵了也就罵了,偏偏還落了款,蓋上了自己的印章,真是自負到昏頭,蠢得無可救藥。
文章還沒傳進皇宮,外侯官就逮到了人。
公子也沒跑,宿醉未醒,躺在屋裡抱着枕頭睡得酣暢。被連人帶被架走時,還不明白将要發生什麼。
那她為什麼要去看呢,諸幾說是因為她之前抓人鬧得太血腥,影響不好,以後抓到幕後存疑的犯人,要像他們這樣帶回來,方便後續記錄歸檔。
玉流點點頭,看是要看的,學不學另說。她跟着諸幾走進地牢,裡面的審訊已至收尾。
往日白白淨淨的,再窮也得體的公子如今赤身斑駁,被圍觀着,撕毀了最後的體面。這還不夠,隻要他閉眼昏厥,身邊守着的幾個外侯官就迅速灌下續命的藥湯。
沒人管他受不受得了,他活着,其他人才能繼續摧折。
食指粗細的銀針燒得通紅,針頭膨脹,黑紅冒煙,掌刑的外侯官吹了吹,在公子極端的恐懼中,将針釘進了他的指蹼中。
平平淡淡的,眼皮都沒擡起:“說,誰指使你寫的。”
“我,哈,啊啊……啊……”
他沒能說完,因為銀針又被拔了出來。
是他們不讓他說,因為沒有必要。
那時候正是西郊鬧鬼的末端,雖然玉流找到了犯人,陛下燃着枯草的餘怒還是燒到了外侯官身上。除了玉流,每個人頭頂都是一片烏雲,他們想趕些業績,好讓陛下熄火。
正巧他寫了這種東西,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尋的還是帶着一家老小,株連九族的死罪。
反正誰都逃不掉,他背後有沒有人指使也就無所謂了,甯可殺錯,不可放過。還剩下半年,殺個雞儆個猴,也讓他們這群風裡來雨裡去的外侯官們過得安生些。
至于行刑,不過是外侯官的私心作祟。送上門來的死囚,自然要發揮他最大的用處。比如說,用他來試探人的界限。
他會死,但不會一下就死,痛源被取出,卻即刻卷土重來。
身邊裝滿炭的火桶燒得地牢滾起熱浪,仿佛置身火海。熱的汗與痛的淚合在一起,融成悔恨的悲鳴。
一聲聲沒有間斷的敲擊,直沖天靈蓋,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好似骨頭全碎了,碎成齑粉。泥濘猩紅的水滴下來,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他想求饒,都沒了力氣。
變冷的銀針像是倒長的指頭,勾進血肉裡,五指被迫伸張。
極度的撐展後,裂開。
血噗噗地濺出來,就濺在她眼底。
看完被弄得半死不活的犯人,玉流跟着諸幾去看怎麼寫記錄。走了幾步,她後知後覺地,品出了那道細弱求饒聲裡的婉轉。
劇烈的疼痛之後,即使是絕望的仇怨都是柔弱的,半條命都墜進了地獄,哀求都是無力的。
那是他說的最後一句。
“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
帶着迫切的,孤注一擲的求死之欲。
如果欲望是疼痛,那麼疼痛也是欲望,是不需要前奏的欲望。因為痛到想求死,所以求死也是欲望。
現在呢,她也在疼,但她不會懦弱求死。
她被勾出了欲念,可即使是睡了,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
玉流吸着氣,伸手與他十指交疊,握住,勒緊,勒得銀針撕扯指蹼,被狹窄的血肉包裹。在他耐不住躬身的瞬間,張嘴咬上了他的咽喉。
宋繁聲看起來沒有絲毫痛苦,唇角甚至還有一抹笑意。
他輕輕地拍着玉流的背,讓她放松,等到她松嘴開始舔去流出的血珠,再慢慢地摟緊,下巴抵着她的頭頂。
玉流靠着他的胸腔,聽見裡面陣陣的歡笑。
幼時比劍輸了,他也是這樣,抱起躺在地上耍賴的師妹,把不服氣的小姑娘按在懷裡,笑着和她玩鬧。
玉流也笑了。
雙眸是暗藏玄機的藍海,眉稍升起一輪新月。
月色太美,美到她笑出聲來。
她應該也在受刑,看着這位沒入名冊的外侯官将鍛造的銀針敲得一擊深,一擊淺。為什麼沒入名冊,因為外行,他始終在入門,又進又退,許久才全部跨過門檻。
這是一段艱難的過程。
他變得内行的時候,她也成了一塊碎玉。那些裂縫的傷口噗噗地噴出血流,在失焦的眼眸中一點點褪色,變成另一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