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圍起來,像沙漠裡發現了一口井,甘甜,清冽,刺激,姜暮的心跳也兇猛起來。
“去去去,你們這群鄉巴佬,你們知道什麼?”李文琪推開她們,驕傲地說。
謝南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文琪,拿胳膊肘怼姜暮,姜暮懷裡的幸運星瓶子差點摔在地上。
“你怎麼還不換?你快點脫了我看看。”謝南說。
“我……我肚子疼。”姜暮臉頰臊紅,渾身酸脹、痛癢,越發覺得待不下去,她放下手裡的東西就跑,“我要去廁所。”
姜暮奪門而出,門被推開的刹那,引發一波驚悚的尖叫聲,李文琪套上衣服追出來,“你幹嘛去?”
姜暮正要跑,卻見樓梯拐角處突然湧回來一大批男同學,男生們嬉嬉鬧鬧,互相推搡着陸續往教室這邊湧來。
李文琪看到這情景,臉皮便急紅了,顧不上姜暮,她岔開馬步擋着門,支吾着喊:“你們想幹什麼?不許進教室,不許過來。”
男生們見是大大咧咧的李文琪,更加肆無忌憚,挑釁地在走廊裡走得大搖大擺,“就過來了怎麼了?”
李文琪上前擋在走廊中央,驚恐地喊:“你們這群小王八蛋,你們敢再過來一點,我打爆你們的頭——”
男生們嬉笑打鬧一陣,在長長的走廊裡助跑,起跳,從教室上邊的窗戶捂着眼睛作勢往裡瞥,一個接一個,浪花似的在海面上跳躍。
“啊——”
“啊啊——”屋裡的女生一個個驚慌失色,連連尖叫。
男孩子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你們都給我等着,看我怎麼削你們。”李文琪指着最前面的幾個男生,“有種你們别跑。”
男生們就更得意了,從走廊那頭跳到這頭,再從這頭跳回那頭,樂此不疲。
李文琪回教室抄起拖布杆,謝南也不甘示弱,叫上幾個女同學,撲出去胡亂打了一通。
狹窄的走廊裡霎時間烏煙瘴氣,人仰馬翻。
很快,男生隊伍潰不成軍,紛紛又逃往操場。
“有種你别跑——”李文琪追到樓梯口,人停住,掃把扔下去,正中李遠後腦勺,男生們後怕地夾緊屁股,撒丫子逃跑。
李文琪一身熱汗,多派了幾個女生守門,指揮大家回教室,幾乎忘了姜暮。
……
下午兩點,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成片的楊花在走廊裡飛蕩,瘙過人的鼻孔和臉頰,又癢又燥。
教務主任背着綠色的巨大噴霧器,朝楊花上澆水,躁動的楊花粘上沉重的水滴不得不緩緩降落,再猛地随風鼓起,在操場裡卷着土打旋。
姜暮走進洗手間先洗了把臉和脖子上的熱汗,順着另一側樓梯準備下樓,卻撞見坐在上層樓梯上喝汽水的張朝。
男孩兒穿着一件又薄又透的白色背心,露着精瘦的肩甲和手臂,曬得發紅的脖子下邊露出一塊完整的、背心形狀的麥色肌膚,眼睛漆黑明亮,正叉着腿低頭看她。
少女臉上墜着水珠,校服衣襟濕了一片,脖子上全是交錯的紅色指甲痕。
兩個人對視一眼,姜暮便想退避三舍,心跳莫名快了一倍,站在台階上遲疑要不要下樓。
運動會來臨,他幾乎不上課,多數時間在操場訓練,可姜暮還總是遇上這人,很是不幸。
張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痞裡痞氣地打量着她。
少女有些局促地紅了臉,迅速移開視線,垂下頭,假裝沒看見,快速下樓。
張朝雙腿一蹬,蛤嗎似的彈起、跳下。跟了出去。
……
室外,氣溫兇悍,天熱得像吐火球一樣,少女的校服外套被風鼓起一個大包,頭頂發絲裡粘着一大片雪白色的楊花。
十字路口,紅燈,姜暮伫立着。
張朝伸伸懶腰,嘴裡吹出一個巨大的白色泡泡,又迅速消失在淡紅色的唇邊,反反複複。
他走到她旁邊,“還有一節勞動課,你逃課?”
姜暮沒理他。
張朝問:“你怎麼不換舞蹈服?”
他低頭斜斜地瞥她一眼,手插兜,徑直穿過馬路,來往的汽車胡亂按着喇叭。
可身邊卻沒有動靜,隻有風在耳邊鼓舞。
張朝回頭,見姜暮還杵在原地,瘦瘦小小一隻,順着臉頰流汗,紅得像火一樣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細嫩、嬌豔。
再看一眼頭頂,還是紅燈,這幾天就沒變過。
這裡車少,這燈本就沒什麼威懾性,可姜暮這麼杵着,張朝就氣不打一處來。
還是被讨厭了啊,他想。
他不知道,姜暮隻是想要試着遵守規則,僅此而已。
然而,寸步難行。
張朝懶得理她,順着竈三胡同晃晃蕩蕩地走,走了沒幾步,覺着憋氣,又大步流星朝姜暮走回來。
面包車刷刷飛馳而過,塵土飛揚。
他走到她面前,低頭凝視她,“喂,站在這裡當電線杆嗎?”
等不及回答,張朝像拎他家那隻綠毛龜一樣拎着姜暮的校服肩膀,路都沒看,直接過馬路。
姜暮掙紮着、抵抗着、推搡着,然而無濟于事。
直到通過馬路,他才放開她。
她瞪着他看,眼裡充滿不情願。他也看她,噙着無所謂的笑意。
“你這種眼神,我很容易誤會的。”張朝彎腰,臉湊近,那雙黑色的眼睛在她瞳孔裡突然放大,随即一個巨大的白色泡泡緩緩從他嘴裡鼓起,随風顫動,越來越飽滿,越來越飽滿,直到碰到她的鼻尖和嘴唇才倏然綻開。櫻桃味的濕潤感填滿她的唇齒,她惱怒且難為情地後退一步。
張朝嘴唇揉撚泡泡糖,将泡泡收入嘴中,臉頰竟也不知不覺燥熱起來,他勉強咀嚼兩下,吐出,白燦燦的泡泡糖粘在黑色柏油馬路上。
他看向她:“我記得你會跳舞。”
姜暮不回答他。
“不會是因為……”他目光落在她胸前,輕輕一暼,立即挪開,“至于嗎?李文琪也……沒見人家怎麼樣。”
姜暮額頭青筋鼓爆起來,她站在原地握着拳,汗水潮了衣服,也潮了心。
她猛推張朝一把,他踉跄着回頭,少女已經順着胡同跑開了。
張朝杵在原地,盯着少女的背影,摸摸後腦勺,莫名其妙一陣,自責湧上心頭。
他仰頭看看太陽,讪讪地咧開嘴吐吐舌頭,懊惱地轉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