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斌差點跌下樓梯,他怔了兩秒,低頭從手提包裡拿出兩本黑色封皮的書和一本藍色封皮的書,遞給姜暮。
“你要的書我給你帶來了,另外還有一本詩集,是我給你挑選的,上次的《雪萊》看的怎麼樣?”他指了指黑色封皮的書,“别總找這些奇奇怪怪的書看,對你沒什麼好處,你現在階段還是要以學業為主……”
他又開始教育。
“姜暮,你在跟誰講話?”左手邊,張朝拔腿朝這邊奔來,樓闆的鋼筋忽悠忽悠顫動,姜暮心髒快跳到嗓子眼兒。
姜暮下意識從張文斌手裡拽出那兩本黑色的書,拔腿就跑。
藍色的那本泰戈爾的《飛鳥集》被甩飛在地上。
……
她朝東邊的儲物間跑,像膽小鬼躲避真相一樣。
張朝全速通過走廊,在東側樓梯口收住腳步。
他朝空曠的樓梯以及樓下看了看,果斷朝樓下追去。
姜暮跑進儲物間,避開人,面牆而立。她心髒狂跳,全身都是汗。她忍受着肺部炸裂,以及皮膚劇烈刺癢的痛苦,呼哧呼哧喘氣。
失去校服的庇護,這種熱變得不同,沒那麼悶,但隐私暴露于外的恐懼卻無時無刻不裹挾着她。
她抵在長滿綠色黴菌的牆上,低頭看那兩本書的封皮,一本是《刑事犯罪偵查實務》,另外一本是《刑法》。
她擡手抹掉額頭的汗,不小心抓破了疹子,發絲也搞得亂七八糟,像個雞窩。
她翻開書,看到扉頁上别着一枚書簽,印着紅色的楓葉林,而背面卻寫着一行字。
她血氣翻湧,“啪”合上書。
有些東西真是躲也躲不開的。
這時,門“嘭”地一聲被踹開,一個東西兜頭砸了過來,姜暮眼神一晃,沒來得及躲,校服又厚又結實的質感打在臉上,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金屬拉鍊磕在嘴唇上,鈍痛難忍,舌尖一舔,都是甜腥味。
姜暮緩緩拽下校服,露出紅彤彤的一張臉,要迫出血來。
張朝站在她對面,盯着她手裡的書半晌。
姜暮默默将書移到背後。
張朝一把搶過,翻開扉頁,書簽在眼前一閃而過,書又被姜暮迅速奪回,緊緊抱在懷裡。
沉默了,僵持着,隻有微風蠢蠢欲動。
“呵!”張朝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冷笑,壓抑着憤怒和不甘。
他差一點就看到那個人是誰,就差那麼一丁點。
窗外的太陽出現一會兒又消失,躲到雲層上端。
兩個孩子安靜地杵着,一個不安地垂着頭,一個諷刺地笑着。
他說:“你這個人不太夠意思,書簽你可收了。”
姜暮嘴巴開阖一陣,想解釋又無從解釋,隻能硬着頭皮說,“是……是你之前一直不給書簽,我才……我才……”
“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但也沒有激烈阻止姜源當時的行為。
“你有種。”張朝一腳踹去,重重踢在旁邊的貨物架上,拖布頭、洗衣粉、掃把頭等等,“嘩啦啦”瀑布一樣傾瀉下來。
倉庫裡特有的一股刺鼻味道竄入鼻息。
她腿軟,像片葉子滑落地面,蹲下,手裡還死死握着書不肯松手。
好半天,姜暮艱難地蹦出一句,“對……對不起。”
“我不接受。”
“真的對不起。”
“我不接受。你是覺得我還被他打的不夠慘吧?想讓他打死我,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了。因為你讨厭我。”
“我……我……”
“所以在你心裡我就是個小流氓,你覺得我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其實是想害你?還記得我幫過你嗎?狗吃了我的包子還知道舔我幾下,你呢?”
姜暮微微縮起肩膀。
他凄涼而又受傷,“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厭惡我?”
窗外,已是烏雲密布。
張朝道,“我說過你把成績告訴我爸,我就把那人找出來,還記得吧?”
她緊抿着唇,不發一聲,怯弱的眼睛閃着濕漉漉的光。
“他剛來過,我知道。”張朝補充。
姜暮不受控制地顫抖。
張朝道,“信不信我現在就去班裡問?”
姜暮發瘋了一樣的拉住他的手,“不是他。”
她瑟縮着肩膀蹲在地上,眼神是那樣的複雜,有無助、有強硬、有祈求。
張朝憋悶地站在原地,“你說什麼?”
姜暮道,“我說……我說……不是他。”
姜暮發卡滑落,脆弱地拽着兩根發絲支撐着,額頭的痱子又癢又痛,她垂頭又撓了起來。
黑乎乎的房間,突然靜下來,兩個孩子僵持着。
她不再出聲,他便走了,消失在門口。
姜暮重新蹲下,慢吞吞收拾地上的東西。
再次站起身時,已是十分鐘後,因為低血糖,眼前突然黑了,窗外的光射到眼底,一片黑紅色。
姜暮靠在牆上,順了順頭發,把發卡重新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