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走多遠?”
玄負雪沒骨頭似的靠在鳳辇壁,腦袋仿佛塞滿了棉花,昏昏沉沉又暈暈乎乎,連眼前青兒的背影都晃成了三個大。
青兒知道她尚在病重,擔憂地退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小聲道:“夫人再忍一忍,繞過前面那道宮牆,便是藥泉所在了。”
玄負雪懶懶地應了一聲,裹緊身上包着的錦被,繼續閉目養神。
昨夜凜遲走了之後,她閉眼便是一地血腥恐怖和屍橫遍野,爆成齑粉的魔将的面孔在她面前揮之不去,一會是凜遲冷笑着,要送她下地獄同那個刺客團聚,一會又是被凜遲挖了心肝、雙眼空洞流血的刺客揪着她的領子,質問她為何要同這魔頭同流合污。
“堂堂仙門修士竟然向邪魔屈膝,簡直是仙門之恥!”
鳳辇搖搖擺擺,終于停在一座被碧樹掩映的粉牆黛瓦前。此處安靜偏僻,從她的百花殿過來,要繞過七八道宮牆,再轉過重重疊疊的奇山怪石,才看見一片氤氲如煙的紫薇花叢,中間夾着一條狹窄石道。
玄負雪被青兒攙扶着下了辇,一步一搖晃地進了門,殿内門窗皆糊着薄薄的雪白素紗,将門一關,屋外的樹影花香便都被關在了門外,隻在紗窗上映出淺淺淡淡的一層灰影子,頗有些别有洞天的幽靜。
青兒服侍她褪了衣袍,又扶着她好生坐在溫泉水池中,确定她無甚需求之後,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留玄負雪一人靠在池壁上,沉浸在一片煙霏露結之中。
泉水溫熱如綢,絲滑柔順地滑過肌膚,玄負雪彎腰打濕了頭發,揉搓時覺得發梢有些濡濕,便拈起來輕輕嗅了一下,鑽進鼻裡一股極淡的血腥氣。
她驟然想起昨日後半夜裡那個似真亦幻的夢境。
因為驚吓過度,又接連噩夢損害心神,後半夜她就發起了高熱,青兒來服侍她起夜時被觸手的燙度下了一大跳,忙不疊跑去找魔醫。
她暈暈乎乎地将腦袋搭在軟枕上,發熱唇焦口燥,使勁伸手想夠放在床邊的青花瓷杯,可胳膊跟被抽了骨頭似的軟綿綿使不上力。
手指都繃緊了,用盡全力想勾住杯壁,忽地伸過來一雙手,輕輕将瓷杯端起來,遞到她唇邊。
玄負雪頭暈眼花,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幾口,稍微緩解焦渴,擡眸卻發現來人是凜遲。
他不知道又是從哪個戰場或死地回來,高挺鼻梁上挂着一抹暗色血痕,眸光清寒,像浮着一層薄冰。
玄負雪還以為自己被吓得不清又做了噩夢,幹脆閉眼,嘴裡念念有詞讓這煞神快走,還上手去推,觸手卻是一片濕熱。
睜開眼,指尖上都染了血,她這才記起來,先前凜遲替她擋了一劍,傷的正是她現下按住的左胸。
凜遲冷冷地嗤笑一聲,竟是沒有再發怒,直接走了。
等玄負雪再醒過來,天光乍亮,身上處處清爽,指尖白皙潔淨,毫無碰過血的痕迹。
......
看來那不是夢。
凜遲這人,怎麼總在半夜出沒,跟鬼似的。
不願多想他神出鬼沒的意圖,反正那家夥腦子同常人長得不一樣,猜也沒用。玄負雪皺着鼻子,捏着那被血污髒了的發梢,在溫泉水裡洗了又洗。
水聲嘩嘩,以至于她沒有聽見身後悄然接近的腳步聲。
凜遲一進殿門,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
少女側對着他,心情看起來不太好,一雙雪白柔夷捧着水,小心翼翼地往那縷青絲上澆,半浸在清澈水湯中的身姿袅袅娜娜,一抹令人移不開眼的雪色。
溫泉水熱,蒸騰得她臉頰染上了一點紅,勝似天邊的雲霞,星眸明亮,圓潤小巧的鼻尖微微皺起,幾滴水珠挂在卷翹濃密的長睫上,搖搖欲墜。
凜遲靜靜地站了許久,直到玄負雪跑夠了溫泉,正準備站起來,乍一見背後站了個人,立時驚叫出聲:
“鬼——”
叫到一半,看清了人,她嘩啦一下又坐回了水裡,又氣又惱,整張臉漲得通紅:“凜遲?!你犯什麼癔症?不聲不響站在我背後做什麼?!”
一想到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她心裡就惡心得緊:“你剛剛一直在看我?”
凜遲不答,隻是道:“這是孤的後殿,誰讓你進來的?”
玄負雪瞪眼睛:“我怎麼知道?我生病了,青兒說這地方的溫泉藥性強對我身體好,就帶我來了。”
那小妮子難不成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凜遲“嗯”了一聲,沒再趕她走,可也沒動靜。
玄負雪内心裡暗罵這狗崽子不通人性,耐着性子道:“你至少轉過去罷,我要起來換衣服了。”
凜遲依言轉過了身,抱着胳膊,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好一會,突然道:“你不喜歡别人看你?”
玄負雪動作僵了一下,氣笑了:“這天底下難道有喜歡讓人偷窺自己洗澡的人麼?”
凜遲又沉默半晌,才道:“孤不是偷窺。孤隻是不小心看見了。”
玄負雪系好最後一條腰帶,磨牙:“尊上,那,就叫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