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厲胤知道,這是花清淺靈力鑄造的幻境。這幻境不算牢靠,是她故意為之,他若生出後悔之心,随時可以打碎幻境,魂魄歸體,保住妖丹。
他在原地盤腿坐下,沒有半點打碎幻境的意思,心知大限将至,不能自制地回想起與安安共度的最後幾日。
她無師自通學會了軟刀子割人,說話時還是那麼乖那麼軟,卻句句都往人心窩裡戳。
“仙子從何處尋來厲胤的。”他躲在屋門外,聽她對寒春輕巧地問道,“他演得真好,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竟是奉命來拐我上/床的。”
寒春解釋了些什麼,隻聽安安接着笑道:
“原來如此,你們是半道同謀,怪不得彼此不合。我死了以後,你們可千萬不要分贓不均啊。”
“小安!别說這種話,你不會死的!”
“唔,可是過兩日,我就要成年了,按照你們的計劃,我血肉榨盡,難道還能有什麼活路麼?”
厲胤聞言簡直心神俱焚,咬牙破開屋門上的結界,把越描越黑的寒春推到一邊,倉皇嘶啞地叫道:“安安,你信我,我不會讓你死,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桌前執着茶杯的少女慢慢轉過眼珠,視線從他身上劃過,眸中冷淡簡直要把他割傷。
不對,不對,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怔怔地想。
安安看他的眼神,不該是這樣麻木又冷靜的,應該是熱烈的,雀躍的,單純得掩飾不住歡喜,猶如那個桂花樹下的午後——
那陣天氣漸涼,安安夜裡吹風發起低燒,把寒春吓得夠嗆,罰她半個月不許吃桂花糕。可她又實在饞那一口甜,于是厲胤自告奮勇,就地取材,爬上院中那棵桂花樹采花,準備偷偷做蜜給她吃。
蜜獾一族本來很擅長爬樹,但厲胤化人形久了,四肢按照前後爪的方法爬樹,很有些不協調,幾次卡在樹枝間,幾簇桂花沒弄到懷裡,全落到樹下去了。
明黃色桂花簌簌如微雨,她在樹下為他放哨,看見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歪着腦袋沖他一笑。
她笑起來傻乎乎的,很可愛,一雙眉眼彎成姣好的月,唇角上翹,顯出兩點梨渦,愛意不加掩飾,明晰大方,一目了然。
……他便也回了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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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花清淺還沒來得及對厲胤妖丹下手,就見他渾身發起抖來,唇邊微笑未退,眼角卻有一行清淚流下,口中喃喃着:“——安安。”
此情此景,景楓都看不下去,他走上前一步,對花清淺問道:“姑娘,可還有其他的法子?如此剖了這位仁兄妖丹,他必殒命,想來也不是安安所樂見的。”
花清淺沒有答話。
呂浮白将她對厲胤一瞬間的觸動看在眼裡,說道:“不如讓我來罷。”
花清淺猶豫片刻,目光望向沉睡中的小兔妖,卻還是搖了搖頭。
“厲胤個性頑固,若他毫發無傷,見安安恢複如初,定會繼續強求。”她說,“我不知道安安會不會樂見他殒命,但我知道,她絕對不想再被他拘回去。”
景楓一滞:“那怎麼辦?”
“安安不給他第二次機會,我也不會替她做主。”她說,“隻是這性命的代價太大了些,得想個周全之策才好。”
此事本就艱難,兩全之策更是難尋,但花清淺既然在這裡,就沒有不周全的道理。
“這樣好了,厲胤法力深厚,妖丹也強健,我隻取他薄薄一層來補,順道消去有關安安的記憶,于他本體無大害。”她很快決定道。
“可這書上——”要求的可是一顆完整的妖丹啊。
花清淺挑眉:“書上的術法,略作改動就是了。我改術法修習的本事連鳳凰神君都說好,你若不信,盡管上神界問去。”
景楓一時無言,呂浮白卻垂眸掩住點笑意,說道:“那便動手吧。”
花清淺沒有說謊,以前她的确改過幾個術法,傅玄也稱贊過她悟性極佳。不過眼下涉及一條大妖性命,她心裡其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自信,聽到呂浮白這句話,才算安穩了些。
怕什麼,實在不行還有孔雀上神兜底,放手一搏就是。
考慮到景楓有聖人之心,見不得血光,她先把景楓差遣了出去。
在他關上門的一刻,她白皙的指尖凝起點點藍色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