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小鎮薄寒未退,少女臉色蒼白,身上罩着寒春強行披上去的大氅,在榻上窩成小小軟軟的一團,神色卻是平靜又決絕,她朝床榻另一側縮着雙腿,像是想盡可能地離床邊兩人遠一點,再遠一點。
他不習慣她這副遠離的姿态,跪在床前下意識探身:“我知錯了……”
她避開他小犬似的目光,沒有應聲。
他望着她,竭力忍住喉嚨的嘶啞:“你喜歡的桂花糕和甜茶,如今我都會做了,還有你喜歡的花草,旁邊那棟庭院我已經買下,院子裡不放别的,都挑你喜歡的草種。”
“不論過往,那日向你求親,我是真心的,眼下亦是。安安,你可否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
“……我不願意。”
“安安!”
她幹脆不再理他,隻轉向寒春:“仙子,我不會再逃跑了,此處用不到他,你叫他走吧。”
寒春如今對她百依百順,提劍就往他身上砍去,厲胤被趕出屋外,束手無策地瞪着黑洞洞的門闆。
他在冷風呼嘯中呆立半晌,耳朵鼻子凍得生疼,透過窗戶,屋内人一定可以看到他與冰棍無異的凄慘模樣。
可是門裡面那隻最心軟的小兔子,卻始終沒開口叫他進去過。
“安安看着逆來順受,一旦心狠起來,卻是最有主意,最聰明的。”說到接下來的事,厲胤薄唇勾起,露出一個有些蒼涼的笑容:
“她知道我與寒春不合,故意裝出原諒了寒春的模樣,卻對我愈發退避三舍。我被激得上火,頻頻去找寒春的麻煩,她便趁着我們一次争鬥的空檔,再次逃了出去。”
這回沒有尋蹤術法,厲胤與寒春不知從何處尋起,隻好用最笨拙的法子,一路拿着畫像問過去,才找到了她藏身的破廟。
看到兩人出現在破廟門口,安安皺起眉頭,仿佛早有預料,同時手腕一動,在地上畫完了召喚陣法的最後一筆。
烏泱泱的邪魔從地底鑽出,張牙舞爪地撲過來,那一瞬間,厲胤才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安安對他們的厭惡究竟重到了什麼程度。
她居然甯可葬身邪魔腹中,也不願意靠近他們身邊……
邪魔攻勢迅猛,他與寒春被迫聯手還擊,好容易将其逼回小地獄,但卻沒來得及護住安安。
“再找到安安的時候,她已經順水漂流到柳枝江,與這凡人在一處了。”厲胤看了眼景楓,仍是沒什麼好臉色:
“安安的身體要緊,我曉得她見到我會泛惡心,就悄悄跟在他們身後,護她周全,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聽他把自己描述得如此無辜可憐,花清淺不由想笑:這隻蜜獾,倒是挺會春秋筆法。
景楓區區一介凡人,要是命裡沒有累世的功德,尋常仙妖都動不得,厲胤還能讓他安然無恙地帶安安離開?
他怕是第一時間就會結果了這個凡人,仍舊将安安捆在身邊罷。
“你之本性如何,我已摸得八分清楚,你不必花心思诓我。”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過,你對這小兔妖的心倒是誠的,這顆妖丹可以用。過來躺下,我研究研究怎麼剖丹。”
厲胤眼睛一亮,立刻依言躺到安安身邊。
這客棧床榻不算寬,她身邊的空間很是逼仄,可他看着她無知無覺的睡顔,慢慢俯下身到與她齊平,毫無不适,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仿佛彌補了他與她新婚之後本該有的無數個同床共枕之夜,心裡無比舒坦。
他赴死赴得這般坦然,花清淺着實也有些欽佩,刻意放柔了幾分打入靈力,讓他無知無覺地昏睡過去。
“等等——”在她下一步動作之前,景楓忽然叫出聲道:“姑娘這就要取丹,不是還需一味襄憐丹草麼?”
花清淺頭也不擡:“那草稍後自會有人送來,不必着急。”用水系術法剖丹,她也剖得不多,故而眼下最要緊的,乃是搞明白厲胤的筋脈,免得下手不準,給人家徒增痛苦。
靈力順着厲胤筋脈遊走,剛剛到達妖丹所在,門外就傳來一聲輕響。
預料之中的人來了。
花清淺收回靈力,隔空打開門,女劍修冷着一張臉進來,看清她的容貌後卻驚呆了,抱劍行禮的動作僵在半空中。
“是的,你沒看錯,本蛇沒死,當初隻是擺了神君一道,你别瞪眼睛了。”花清淺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同她道,“救安安需要襄憐丹草,你曉得如何取吧?”
“……我知道。”
寒春很快整理好表情,再三确認她有辦法救安安,毫不猶豫便要趕去北地。
“慢着!你就這樣去,是想送死麼?”怎麼一個個的都想排隊送人頭,花清淺搶在她動身前喝住她,自己從乾坤袋裡取出之前呂浮白送她的牦牛皮靴,塞到她懷裡,叫她穿上。
有這雙皮靴,雖然她仍會被星陣刁難,但不會有性命之虞。
寒春道過謝後再沒耽擱,即刻前往北地。過不多時,一口仙氣包着一株襄憐丹草,晃晃悠悠地飄進客棧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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