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橫梁上的封靈眼角微微有些抽搐,勉強扯了個小幅度的笑,整張臉在紀蘇文發自真心的贊歎聲中顯得有些一言難盡。
她隻是單純記起了解玉從前的謀生手段而已……本想讓這假道士随便編句假話诓個酆家的人過來,到時候搜魂也好,惑心也罷,左右她是隻罪業頗深的惡鬼,用些粗暴些的法子把解咒的手勢學到手也就罷了。不想解玉比她想象中更靠譜,初聽時雖有些猶豫,可真等到需要他上的時候,竟也全然沒有害怕,像是笃定封靈不會讓他有事一般……
倒也一開始見到這人的怕死模樣不同了。
也不知是可憐起蔺秋茹來了,還是又有着其他什麼緣由。
封靈再度垂眼,不期意間與解玉上擡的目光對上。看着這人用鬼市賺來的大半身家換的闊綽打扮,紅衣鬼忍不住彎了眉眼,心裡下意識盤算起新的賺錢路子。
解玉像是被燙着般移開視線,欲蓋彌彰地搖着折扇,又将自己微微發紅的耳廓擋于扇面之下,一雙眼睛直盯着角落的幾個廟祝眨也不眨。
如此又過了大半刻鐘的工夫,連解玉雇來的打手也有些困倦了,方聽見殿外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道極嚣張的斥問——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來望京招惹酆家!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解玉精神一振,聞聲回頭。
被早前傳信的廟祝點頭哈腰地陪在身邊帶進來的,是個看起來與解玉差不多歲數的年輕公子哥,隻是神色萎靡不振,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一看就知道被酒色财氣掏空了大半個身子。
先祖有膽子算計酆都大帝,還敢同地府談條件,後代卻隻剩下安逸享樂,看來這酆家早晚是要亡的。彼時馭鬼術再一起消失,也算是徹底了了酆都大帝與人間的因果……吧?
“……像是來者不善的樣子,”紀蘇文擰着眉有些擔心,“鬼師娘娘,不若我下去護在解道長的身邊吧?便真有異變,也能夠及時出手相助。”
封靈卻搖了搖頭,“你不就是怕被日、夜遊神尋到蹤迹,才遲遲不敢去抓惡鬼試探的麼?眼看要大功告成了,這會便不要冒險了……我下去足矣。”
紅衣鬼翻身飄下房梁,大袖一揮便将勾魂索纏上解玉的左右腕肘,翻手現出折扇,放在胸前緩慢地扇動,封靈的表情極度悠閑,“按我們的計劃繼續……不必擔心,我剛給你綁了勾魂索,這會就站在你的身後,若真有那起子不長眼的,我替你打回去就是。”
将袖口折了幾折,又覆上手掌細細感受了好一會兒,全然找不見勾魂索影子的解玉無奈放棄,擡眼看向越走越近的那道人影。
“……就你,能做得了主麼?”解玉故意說的挑釁,“我要找能在酆家說得上話的,你看着夠嗆啊!”
“你小子!”
那人果然被激起了火氣,若不是被廟祝抱腰攔了兩下,怕就要将盛怒的手指戳到解玉的臉上了。
“你們的人答應要授我馭鬼之術,為此還從我這裡得了八百兩黃金,”解玉張口便來,“說好了第二日開始教我的,結果頭天半夜便帶着錢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左右你們都姓酆,替他還了我的金子,這事我便不追究了。”
聽見解玉拿得出八百兩的黃金,酆家來的人頓時眼睛一亮,本來滿溢的火氣瞬間散去大半。反手掙開廟祝圈住自己的兩條胳膊,來人不算高明地試探起來:“……這位公子,對抓鬼的術法很感興趣嗎?”
解玉大聲歎了口氣,假裝沒看出對方的拙劣反應般,擺着手道:“我就是日子過得太無趣了,吃喝玩樂都試了個遍,再找不到其他新奇玩意兒了……知道酆家可以施咒馭鬼,我就也想試上一試,哪想你們家竟是個騙子窩,白白騙走了我的黃金!”
酆家的人從解玉頭上戴的金冠,望到腰間嵌玉鑲珠的腰封,再移向幾乎戴滿左、右手指的名貴戒指,眼睛亮了又亮,自覺已摸清了解玉的身份——不知從哪兒來的人傻好騙的有錢公子哥。
眼中閃過幾絲貪婪,來人笑着搓了搓手正欲開口,卻被身旁稍微清醒一些的廟祝擋了回去,“這位公子,你憑什麼說那騙子是我們酆家的人,萬一是誰打着酆家的旗号在外頭招搖撞騙呢?說不定我們還與公子一樣,都是受害的那方呢!”
解玉身形微滞,旋即揚聲,帶着被人質疑的不滿,“你還敢狡辯!外人會知道找你們得來這酆都廟麼!外人會随随便便一張口就馭使小鬼麼!你們未免也忒過了,想拿了錢翻臉不認人的麼!”
兩人被這通搶白擠兌得面色有些難看,解玉餘光瞥見,自覺有些說得過火,輕咳兩聲又緩和了态度,“我也不是丢不起那點金子,可也不能什麼都撈不着吧……說實在的,我也不指望自己真能學會你們這什麼馭鬼術,可問題是我已經跟身邊的人放過話了,你們這樣做不是叫我難堪麼!”
“……要麼,你們把騙走的八百兩黃金還給我,要麼,你們就當着我的面用馭鬼術找隻鬼來,若我看得過瘾,再給你們八百兩黃金又何妨!”
解玉下巴一擡,總算說出了今日來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