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麼理由指責她的愛?
新婚當晚,他們在KTV請客,童話知道方知同沒怎麼喝過酒,專門跟所有客人私下打了招呼,讓他們少灌方知同一點。
每個被她囑咐過的人,都忍不住打趣一句,她好愛。
那時候他們越說,童話越開心。
她就是喜歡方知同,喜歡得光明正大,恨不得讓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才好。
大家在KTV玩真心話大冒險,其實是她的主意。她提前拜托李文惠,在題卡裡塞了幾張她新寫的。
每一道題,都是她給方知同的一個驚喜。
她寫了整整兩頁紙的表白信,想讀給他聽,想當着所有人的面抱住他吻他。
她甚至親手設計了一枚戒指,材料雖然不算貴,但肯定比方知同那隻鐵絲環好得多。
她想親口告訴他,這輩子能嫁給他,自己有多幸福。
不是她不愛啊,是方知同連一個讓她說愛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李文惠讓童話抽題卡,童話的手還沒有動,就聽見方知同說“不玩”。
李文惠起初還勸他:“真夫妻啊怕什麼?”
“别别别。”方知同連連擺手。
李文惠也有點尴尬地看着童話,不知道該怎麼辦。
童話攥了攥拳,一瞬間腦海裡所有的幸福設想全部化為泡影,她閉上眼強忍失望才說了一句:“算了,我們玩。”
那些卡沒有被抽出來,表白信沒機會讀,戒指也沒機會送。
童話平複着心裡的難過,努力穩定情緒,盡量先不讓大家冷場。
歌曲一首接一首,不愉快的情緒很快就被童話抛之腦後。她很理智地想,既然是驚喜,方知同還不知道就是好的,早給晚給不都一樣。就算沒有這麼多人見證,隻要方知同能知道,也是很好的。
這樣想了半晌,直到完全平靜,童話才趁大家玩得盡興的時候,抱起準備好的全部驚喜,打算拉方知同出去說。
可包間裡沒看到方知同的人。
她借口去衛生間,出去找他,發現他坐在店門口,吹着冷風,跟前台的店員姐姐有說有笑聊着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的,也沒跟她打一聲招呼。
新婚夜啊,就這樣……
童話的心涼到谷底,再回包間,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就這樣匆匆讓大家散了場。
童話在福利院說是有挺多朋友,但真正能在身邊說幾句知心話的,一個都沒有。
高中畢業後李文惠去讀了警校,她那個性格毛毛躁躁的,聽說在警校受了不少罪才改過來一點。大學四年她沒談過戀愛,也沒這個打算,更不能理解童話怎麼就能為了一個方知同茶飯不思,死去活來。
平時童話跟她提方知同她就一臉不想聽,那時候正好在準備聯考,更沒心思聽她多說。童話都理解,所以沒麻煩她。
至于肖川,好像偶爾能聽童話說兩句感情的事。但這樣的時間不常有。
那天已經超過半夜零點,肖川家裡的保镖接他回家,童話也不好意思留他。
南宛姐遠在天邊,童話又夠不到。
跟其他人,童話更不好意思開口。
于是就這麼忍着。
忍到人都走光了,眼淚含在眼眶裡,方知同進來,若無其事地催她快走。
晚上回酒店,童話哭得喘不上氣。
方知同不問,也不理她。他叫她滾,大冷天的出去住。
童話沒地方去,樓下咖啡廳待到淩晨,自己回了學校。
那時候她在忙畢設,畢設課題還是他們的婚禮現場設計圖。
領證當天童話還興高采烈地跟方知同賣關子,打算等設計圖完稿再給他一個驚喜。
可那時對着完成一半的“婚禮”,童話怎麼也畫不下去。
他說要給她婚禮,就真的會給嗎?
就像他也說,以後要做她家人,可誰會趕自己的家人出去住?
大半夜,童話在自習室熬夜畫着圖,邊畫邊哭。同學問她,方知同呢?
童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努力笑着,說忙呢。
可能忙着和朋友出去聚餐,可能忙着自己的畢業課題,可能忙着休息,或者忙着開心……
童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整整一周,他沒來找過她一次。
偶爾發消息,問她在幹嘛?
童話不回,他也不再問。
兩個人都對那晚的事一句不提。
後來和好,也不是因為誰認了錯。
而是有天孔歡突然給她打電話,說方知同住院了,急性闌尾炎,需要手術。
童話趕到醫院才知道,方知同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生生喝住院了才算完。
見到她來,某人躺在病床上,拉住她的手,他們互看一眼,什麼都忘了一樣。
童話出去交錢,簽字辦手續。送他進手術室還安慰他。
麻藥過勁的晚上,方知同疼得受不了,他雖然不說,但蒼白的臉色和隐隐咬着的牙也能讓童話看穿。童話趴在病床邊,望着他的眼,“疼?”
“不。”某人嘴硬。
童話冷哼一聲,“疼也活該。”
方知同瞪着她,一臉不服氣。
“難道不是?叫你喝這麼多酒?”童話故意擺出嚴肅的樣子,吓唬他。
方知同别過頭,不說話。
“下次還喝不喝?”童話用食指戳戳他棱角分明的臉。
方知同還是不說話。
“說不喝,快點。别逼我動手啊!”童話好不講理地把手停在他臉頰邊。
“動手就動手。”方知同現在才知道看她,“打死你就能改嫁了,不是正合你意?”
“你……”童話被氣到沒脾氣,“你是不夠疼是不是?”
“是。”某人剛耿着脖子頂了一句,下一秒就因為說話用力疼到皺眉,“嘶”了一聲。
看到他當場打臉,童話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還笑!”方知同疼到聲音都變弱了。
“笑怎麼了?反正你現在人躺這兒,也管不住我。”童話理直氣壯地回敬一句。
方知同死盯着她,心裡像是盤算起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突然對着她伸到近處的手發起襲擊,咬住她手指。
童話痛得喊出聲,想縮手卻縮不回來,手指越掙紮,疼得越厲害。
看她疼得可憐,方知同才松口,滿頭大汗地看着她,聲音卻很虛弱,“管不管得住?”
童話看看手指上的咬痕,極不情願地瞪了他一眼,“行行行,管的住。”表面妥協,實際心裡嘲笑了好幾句,真幼稚。
那時候的他們,都還很幼稚。
沒誰真的想吵架,吵了架也能和好。
畢設最忙的時候,她在醫院陪了方知同三天,晚上都沒怎麼睡,這叫不愛他?
他到底有沒有良心?
童話放下毛巾,打開水龍頭,放一點熱水,手捧着熱水按了按眼睛,讓自己舒服一點,然後簡單洗漱,迅速上床。
躺在被窩裡,做幾次深呼吸冷靜一下。
不要再回憶了,童話自我洗腦,回憶也沒用。
他說不愛就不愛吧,反正以後也不會愛。
從現在開始跟這個男人有關的一切,她都要不留餘地地斬斷。
不要再擔心那混蛋怎麼看她,不要盤算怎麼讨好他,也不要在乎他死活……
他想發瘋随便他。
童話心裡的那口氣豁然松開,可片刻後又揪了回來。
什麼都能斬斷沒錯,可唯獨一個人,暫時斬不斷。
童話看向天花闆,吊燈的黃光,溫暖柔和。燈是她選的,卡通款,外形像一顆碩大的糖果。
家裡所有的燈,款式都類似。
那時候她想生活太苦,沒事就多看看糖果吧。
以前方知同不喜歡糖,但還是依着她。
燈買回來的那晚,方知同也和她現在一樣,躺在床上,望着燈,面帶微笑,笑了特别久。
他指着燈問她:“将來等你病好了,咱們要是有孩子,就叫糖果吧。”
“方糖果,多難聽。”童話的五官都快擰一塊了。
“你什麼腦子,不都是先取小名?”方知同無語地看她。
“小名也不好,太正式。”
“那你定,我就随口一說。”那天方知同不想吵。
“要不叫糖豆兒吧。”童話靈機一動。
那時候真覺得名字不錯,他們還互相叫了一晚上的“糖豆兒爸”和“糖豆兒媽”。
可惜真到糖豆兒“來敲門”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記得這件事。
生活還是很苦,永遠不會因為多看一眼糖,就能甜起來。
除非那個想吃糖的人,自己主動找糖吃。
萬幸,她當年找到了。
童話拿起手機,給顧小新打視頻。
這個時間美國是白天,顧小新剛吃完午飯,還在商場,微胖的身材搭配粉色連衣裙和墨鏡,整個人看起來氣色絕佳。
“姐!”視頻裡顧小新朝她隔空一個飛吻。
童話微笑,直奔主題,“糖豆兒呢?”
“放心吧好着呢!”顧小新趕緊彎腰,從旁邊的嬰兒車裡撈了一把,“糖豆兒過來。哎呦沉死了你個小丫頭片子,又長胖了。”
“才沒有胖!”糖豆兒眨着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抱怨,“你在說什麼呢?”
“沒說啥,看你媽!”顧小新朝孩子指了指放在支架上的手機。
糖豆兒的目光這才被吸引過來,看到童話的一瞬臉上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媽媽媽!”
“哎,寶寶。想媽媽嗎?”
“想媽媽呢。”糖豆兒抓着頭發說,“媽媽想我嗎?”
“想啊,當然。”
童話看着貼到鏡頭前的小肉臉,忍不住拍拍手做了一個要抱抱的動作。
收到信号的糖豆兒對着屏幕一通亂抓,奶香味都要溢出來了。
“行了行了阿姨就這麼一個手機,抓壞了你就見不着你媽啦!”顧小新強行把孩子的小手拿了下去,按在懷裡,一邊又跟童話抱怨,“姐啊你啥時候回來,再不回來我人要無了,帶孩子這活兒别說一天200,下回一小時200我也不幹了。”
童話被她逗笑了,“不是前兩天跟我軟磨硬泡非要帶她的時候啦?”
顧小新突然語塞,“那我也不知道,這麼可愛的小團子,怎麼這麼能鬧騰啊?”
“才沒有!”某團子昂起腦袋,極度不開心地看了顧小新一眼。
顧小新不得已妥協:“好好好,你最乖,世界第一乖。”
糖豆兒被誇誇,這才露出笑容。
童話笑着,也不逗她倆了,“不好意思啊小新,你再堅持兩天,我跟南宛姐說好了,等她忙完手頭的項目就來接糖豆兒。”
“還要再換個人帶啊……那你得啥時候回?”顧小新一臉茫然。
“不好說。”童話小聲嘀咕了一句。給客戶還錢應該用不了太久,但離婚手續不知道怎麼辦。
下午劉慎給她推薦了離婚律師。童話打算明天去律所咨詢一下,咨詢完再看。但不管怎麼說,算上離婚冷靜期,至少兩個月。
兩個月的時間,她确實不好意思一直麻煩顧小新。
看到童話表情不對,顧小新也一秒恢複嚴肅,“是不是賠償的事兒不太順利啊?”
“跟那個沒關系。”童話勉強一笑。
“那是家裡出啥事了?”顧小新追問。
童話的表情很難僞裝,已經能夠讓顧小新看出端倪。
“哎呀如果不是啥大事,要不你帶姐夫一起來美國,就當旅個遊散散心,姐夫也好久沒見糖豆兒了吧?”
“嗯……”童話敷衍一句,回答得毫無底氣。
何止好久沒見,那是一眼都沒見過。
流産手術那天,童話本來是鐵了心不要這個孩子的。
她想着好好跟這個孩子告個别,然後把流産的單據拍到陳昱懷裡,告訴她,孩子她不要了,方知同她也不要了,這個婚她就當結錯了,從今往後再也不跟他們家往來。
但是好巧,那天陳昱因為飯店的事,沒有來。方勁沒來,方知同也沒來。
童話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裡排隊,突然間覺得很諷刺。
她一直想證明給方家上下,她是一個有骨氣的人,不是他們家的小貓小狗。
可真到她鼓起勇氣去證明的時候,方家一個來看的人都沒有。
沒人在乎她過得怎麼樣。
一直暗暗較勁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從來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那天童話的腦子像開竅似的,突然想,她為什麼要按照陳昱的想法做事,為什麼要屈服于方知同,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
她原來是那麼有想法的一個人,為什麼結了婚,那些想法就都沒了。
她看着報告單,不過想了片刻,站起來就往反方向走。
孩子沒打掉,是她自己的選擇。
結婚以來,第一次屬于自己的選擇。
她踏上了去美國的旅程,也跟南宛坦白了懷孕的事。
帶着孩子工作很辛苦,但因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倒也樂在其中。
設計趕稿到施工,總共6個月時間,工程順風順水,可完工時童話的身體卻出了問題。
懷孕導緻的心髒壓迫讓她必須立刻接受手術。
南宛為她聯系了附近最好的醫生,先進行剖宮産,随後馬上實施心髒手術。
她在重症監護室待了小半月,出來時女兒還在保溫箱。
孩子沒有遺傳任何心髒問題,隻是因為早産,合并新生兒肺炎,那時候仍在危險期。
童話穿着病号服,坐在兒科的長椅上,哭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嚴重的時候,她一天一夜沒有睡,南宛知道了來勸她,隻有養好自己身體才能照顧孩子。
童話聽進去了,積極治療積極康複,和孩子一起,每過一天,都像打赢了一場硬仗。
就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了半年多。
糖豆兒八個月大的時候,童話的心肺功能基本恢複,小孩子的身體指标也達到了優秀。母女倆第一次外出野餐,和工作室的成員們一起,拍了好多照片。
照片貼在工作室的牆上,童話休息的時候就會看兩眼。
糖豆兒遺傳了童話白皙的皮膚和瓜子臉,隻有一雙大眼睛随了方知同——要是沒随就更好了,那樣她就不會每每看到小家夥的眼睛都無比舍不得。
“媽媽。”屏幕裡的小奶音讓童話回了個神。
“怎麼了寶貝?”童話定睛看她。
“媽媽抱。”糖豆兒的小手還在抓。
“媽媽抱着呢。”童話做出抱她的姿勢,在懷裡晃了晃。
誰知道小孩子一點不上當,鼓着臉頰,眼睛發紅,哇地一聲哭出來,“媽媽沒有抱,媽媽沒有抱。”
“哎呀哭啥哭,你媽過幾天就回來了,想抱多久抱多久。”顧小新把糖豆兒放在肩頭,輕輕哄了哄。
“嗯,過幾天就回。”童話眼睛發酸,害怕自己忍不住眼淚,匆匆跟顧小新告别,先把電話挂了。
是要快點了。
為了不讓糖豆兒等太久,離婚的事,越快越好。
童話很快恢複理智,給顧小新發消息:【家裡确實出了點事。這幾天你們小心一點。不要随便接國内的電話,誰問糖豆兒的消息都不要說。】
消息發完,童話心裡還是直打鼓,想想又覺得多慮。
三年了,方知同都沒想過找她找孩子,也不至于就這麼幾天,突然能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