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手電筒的光,裴知晚眼巴巴地望着鐘庭嶼。
鐘庭嶼斂了眼底深意,薄唇微抿,啞聲道:“好。”
衆所周知,在半夜停電時,一個人獨處和兩個人相處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鐘庭嶼出現之前,裴知晚卷着被子躲在床上,連腳都不敢露出被子;他走進屋子後,裴知晚甚至敢獨自去小儲物間,試圖翻找出新的浴巾給鐘庭嶼擦拭水汽——
外面雨太大了,剛剛來電時,她看到他發梢肩頭都覆着細粉般的小水沫。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實現起來卻有些困難。
她一邊拿手機打光,一邊踮起腳去拉置物架上方的黃色皮卡丘收納袋,眼看着旁邊的袋子也要被帶下來,卻騰不出手去扶。
“我來吧。”
鐘庭嶼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高大的身軀堵在她身後,擡手将快要掉下來的袋子扶正。
他微微低下頭,唇瓣貼在她耳側,低聲問:“是要拿這一袋?”
距離靠得太近,他灼熱的呼吸拂過耳畔,讓她的耳朵都快燒了起來,讓她禁不住後退一步,後背又貼上他堅實的胸膛,熱度隔着衣物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熨燙着她。
這是一個帶有親密和侵略意味的動作。
裴知晚後知後覺生出這個覺悟。
她幾乎被圍困在他的身軀與置物架之間,進退不得。不過幾秒,男性的壓迫感裹着清冽的氣息無聲地鋪陳開來,将她圍攏。
好似隐隐約約嗅到一點煙草味?
裴知晚腦子空白一瞬,拽住袋子的手猛地收緊,後知後覺地想他吸煙了嗎?
好在這個動作發生得突然,結束得也快。
鐘庭嶼手臂一伸,輕松地将袋子從置物架上方拎下來,然後往後退開兩步。
裴知晚略微放松下來,悄悄空咽了一下,這才發覺自己始終在屏着呼吸。
她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甩開,裝做若無其事地蹲下來,伸手拉開收納袋拉鍊,找出一條浴巾遞到鐘庭嶼面前,說:“這條是新的,我沒用過。”
鐘庭嶼說了句“謝謝”,伸手接過了浴巾放在一旁,等她拉好拉鍊,重新将收納袋放到置物架上。
裴知晚舉着手機給他打光,匆忙之中光線角度傾斜,晃上他的脖頸,她的視線不自覺被牽引了過去。
他微仰着頭,側頸線條優美筋絡隐約可見,凸起的喉結淩厲鋒銳,上方還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痣,看起來既禁欲又勾人。
這是她第一次在同一個人身上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鐘庭嶼放好袋子,似是笑了下,問:“怎麼了?”
“沒,”她低下眼眸,佯裝不動聲色地邁開步伐,“這裡熱,我們快點出去吧。”
重新回到客廳,電力還未恢複,小區群裡已經有不少人在詢問,物業回複說是這場雨太大,供電線路出了問題,電力公司正在抓緊搶修,不過來電具體時間暫時還不确定。
群裡登時哀嚎一片,這大熱天又下暴雨,空氣又潮又熱,沒有空調或者風扇根本沒法睡着。
裴知晚伸手輕輕揉了下膝蓋,想到什麼,起身從冰箱裡拿了兩罐涼茶出來:“小叔,我這裡現在隻有這個……”
遞過去的時候,裴知晚幾乎想捂臉,那天她和嘉怡把零食吃光忘了補貨,導緻家裡現在什麼也沒有,隻能招待鐘庭嶼喝涼茶。
這會不會是他面臨過的最樸素的招待?
甚至連杯熱茶都沒有。
“這就可以了。”鐘庭嶼接過涼茶,修長的手指搭在銀白色拉環上,“嗒”一聲輕響,勾開了易拉罐。
裴知晚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幹淨而整齊,冷白調的皮膚上有青筋浮現,有種成熟男性的力量感。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裴知晚眉心一跳,急忙撇開視線,面頰卻是騰地燙了起來,急忙握住涼茶。
鋁制的罐身凝出一層細密的水珠,掌心貼上去,有一種異樣的生冷快意。
借着手電筒的光,鐘庭嶼留意到她的視線,他頓了一下,把開了罐的涼茶同她手上的交換,随後再次單手勾開拉環,放在唇邊喝了一口,淩厲的喉結在頸間上下滑動。
裴知晚跟着舉起涼茶,喝了一大口後,用冰涼的杯壁去貼自己微燙的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
淩晨一點五十分,小區來電。
社區群裡一片歡呼,裴知晚十分合群地發了一個[煙花]的表情,收起手機,就見鐘庭嶼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手機上。
她把黏在臉頰的發絲掖到耳後,下意識問:“小叔,要加個微信好友嗎?”
話剛說完,她自己都愣了下。
認識這麼多年,她知道鐘庭嶼有用微信,因為鐘家的家族群裡面有他,可是他幾乎不曾在群裡發言過。
她和鐘庭嶼也不曾加過微信好友,即便有事,通常也是通過電話或短信聯系。
不過,大佬工作繁忙,應該不怎麼用微信閑聊。
怕他覺得唐突,她改變主意剛想撤回前面那句話,就見鐘庭嶼低頭按了兩下屏幕。
很快,她的手機振了一下,一個新的好友添加申請跳了出來。
點開一看,果然是鐘庭嶼的。
他的微信名字很簡單,隻是一個字母「Z」,頭像是夜色下的海面冰山,呈出一片靜谧的藍色,左上方有一枚朦胧的月亮。
裴知晚通過好友請求,看看自己的頭像——一隻可可愛愛的卡通小狗。
很好,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畫風。
不過沒關系,畫風不同不影響加好友。
裴知晚通過對方的好友請求,試探性地發了一個[貓貓探頭]的表情包。
微信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了一會兒。
半晌後,她收到了來自鐘庭嶼的第一條微信消息。
小叔:「怎麼?」
裴知晚扭頭看鐘庭嶼,他低垂着頭,清俊的臉龐隐匿在輕淺的灰暗中,眉眼更顯得深邃。
她手指摸了摸手機邊沿,心裡生出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該怎麼形容呢?
好似此刻,盡管外面暴雨如注,供電線路也有可能會再次出現故障,可是他就在這裡,就在她視線範圍之内,這就足以讓她懸在半空的心落到實處,沒有那麼害怕黑暗,害怕雷鳴。
裴知晚托腮,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大約是去年國慶假期期間,她有事留在學校沒回去。
有天晚上京市下了一場暴雨導緻校區停電,寝室裡隻有她一個人。出于害怕,她給鐘明霄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隔了一會才被接起,鐘明霄說他要去參加好友的生日party,讓她自己小心點,然後就挂了電話。當時裴知晚聽着忙音,心裡控制不止地湧起一陣失落。
此刻和那時一樣,同樣是停電,同樣是雷雨天,她卻是兩種心境。
又坐了一小會,外面雨勢轉小,鐘庭嶼起身離開。
裴知晚送他到門口,道别後關上門。
兩秒後,又伸手把門拉開一條縫,從門後探出頭去。
鐘庭嶼還沒走,他站在門口,身形修長挺拔,窗外的夜色和頭頂的燈光相互融合,将他的身影襯得分外清絕。
大概是聽到門口的動靜,他要摁電梯的手頓住,對上她的視線微地挑眉:“怎麼了?”
裴知晚眉眼彎了起來,輕聲說:“謝謝您這段時間幫了我那麼多次,等回了蘇城,我請您吃飯吧。”
終于用上早前在腦海中排練過的話語,沒白想。
先請吃飯,至于禮物,她要再想一想。
鐘庭嶼很輕地笑了下,聲音低沉:“好。”
裴知晚看着他揿下電梯下行鍵,等電梯門關上後,她跑到客廳陽台上,手扶着濕潤的欄杆往下看——
果然,沒過多久,鐘庭嶼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裡,他擎着一柄黑傘,走向公寓樓下不遠處的一輛純黑色汽車上。
看着好像和之前那輛有點不一樣。
裴知晚用手抹了抹欄杆上的水迹,胡思亂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