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晚無法控制地呼吸一滞,伸手緊緊抓着被子,手指甚至因過度用力而漸漸泛白。
“轟隆——”
悶雷聲愈來愈密集,不過幾秒,突降暴雨,驟密的雨點狠狠打在窗玻璃上,大有不将其鑿穿便不罷休的架勢。
夜晚、雷雨、停電。
裴知晚默念一遍這三個詞,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幾幕恐怖片的畫面,頭皮倏地一麻,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嗡。”
忽然,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微振,屏幕亮起薄薄的亮光。
裴知晚打了個激靈,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緩了好一會,猶豫着探出身子胡亂摸過手機,拉出快捷面闆點開手電筒。
一束冷白色的光芒亮起,她心裡稍稍安定些許,這才有心思去查看手機振動的原因。
是一條短信。
小叔:「莊特助,麻煩你把蘇城新能源研究院的項目資料整理一下,明天交給我。」
裴知晚:……她是不是看錯了?
裴知晚懷疑自己沒睡醒,伸手揉了下眼睛,把發件人和短信内容檢查了一遍。
小叔鐘庭嶼、莊特助、項目資料。
很好,确定了,不是她看錯了,而是鐘庭嶼的消息發錯人了。
裴知晚輕點屏幕回複消息:「小叔,我是知晚,你好像發錯人了。」
對方很快回複:「抱歉,原本是要發給莊助的。把你吵醒了?」
裴知晚:「沒有沒有,剛剛打雷,公寓裡停電了,我就醒過來了。」
小叔:「恩。」
因為在發消息,裴知晚的思緒暫時從恐怖片裡抽離出來,緊繃的神經頓時松快了許多,那種纏繞全身的恐懼感也倏然遠去。
但是……
她看向鐘庭嶼隻有一個字的簡短回複,他這是要去忙工作了?等等,他這麼晚了還在工作嗎?
作為一個工作室五點半就關門的小老闆,裴知晚對鐘庭嶼的敬仰在這一刻升到了最高處。為了表達這份敬仰,她默默點開通訊錄想改個備注。
可剛點進去,轟隆的雷聲響起,她手一抖,手機差點跌落到地上,急忙手忙腳亂地撈起來。
好在沒掉,不過在慌亂中似乎撥出電話,男人微沉的嗓音精準地從手機聽筒裡傳出來,混着暴烈的雷雨聲一同鑽進她的耳朵裡。
“知晚?”
裴知晚倏然直起上半身,握住手機貼到耳邊:“小叔對不起,我剛不小心摁到了。”
鐘庭嶼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輕到裴知晚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說:“恩,還以為你有别的事情要說。”
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比平時溫柔,以緻于裴知晚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屋内空調停了,有點熱,裴知晚起身去找電池小風扇,找的過程中還真想起一件事情:“小叔,明天你去蘇城的話,可以幫我把壓襟也帶過去嗎?”
不然她擔心他從蘇城回來,就又要去港城,一去就是大半年,那她就大半年拿不到那條壓襟了。
“你急着用?”鐘庭嶼問了一句,忽然說,“我等會拿給你?”
“啊?”裴知晚沒反應過來。
鐘庭嶼不急不緩地解釋說:“剛從公司出來,等會經過你樓下,順道拿給你。”
*
五分鐘後,裴知晚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心裡仍然有一種虛飄飄的不真實感。
現在是淩晨一點二十分,外面下着暴雨,鐘庭嶼正在給她送壓襟的路上。
這事擱一個禮拜前她想都不敢想。
她豎起耳朵一邊聽門口的動靜,一邊想着等會兒見面時要如何開口。
——小叔謝謝您特意給我送壓襟過來。
等等,她最近謝了他好幾回,都是口頭上感謝,沒有實際行動。要不然買樣禮物送給他?可要送他什麼東西比較合适?
——小叔您辛苦了,我請您吃飯吧?
這樣說好像也不妥,現在這麼晚了,大部分店鋪都關門了,要不等他明天去了蘇城再請他?他喜歡吃江浙菜嗎?
裴知晚雙手托腮想了半天,感覺她越想,冒出來的問題就越多。
頭疼,要不然幹脆不想了,等明天回了蘇城再說。
這時,門口傳來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
裴知晚攥着手機飛快起身,借着手電筒的光,走到門邊小聲問:“小叔,是你嗎?”
“是我。”門外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裴知晚心裡一松,伸手将門拉開。
說不清為何這麼湊巧,在開門一刹那,小區電力恢複,客廳、玄關、前室,所有方才暗下的燈一同亮了起來。
她眯了眯眼,再睜開時,就清晰看見鐘庭嶼掌着手機站在門口。
他身上帶着點經了雨的潮氣,氣息顯得愈發幹淨而冷冽,像冬天猝然湧來的風。深邃的眉眼似乎也沾上氤氲的水汽,看着莫名有些柔軟。
裴知晚微微怔了一瞬。
鐘庭嶼黑眸深邃,直視裴知晚,幾秒後,他伸手,遞給她一個木制小盒子:“你落下的壓襟。”
裴知晚回神,按滅手機接過盒子,笑說:“謝謝小叔。”
想起什麼,她往旁邊讓了一步,又看向他:“小叔,您要不要進來坐一會?”
這可是鐘庭嶼。
半夜冒着雨親自給她送壓襟的鐘庭嶼。
不請他進來坐一會,她實在過意不去。
鐘庭嶼的目光停在她臉上。
頭頂暖白色燈光薄薄地落下來,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微顫,在下眼睑投出淡淡的影子。
似闖入盛夏雨夜的蝴蝶,翅膀微微一顫,就能掀起令人無法抵擋的風暴。
視線微微下移,是她澄澈透亮的眼眸,高挺秀緻的鼻梁,以及染着薄薄一層水色的唇瓣。再往下,自她的領口窺見一截白皙的鎖骨,被燈光暈出瑩潤的色澤,有種近似珍珠的質感……
夠了。
他克制地垂下視線,藏起眼底的暗色,重新擡眼時,目光變得平靜而幽深,聲音也恢複了一貫的沉穩:“不了,我……”
話未說完,頭頂燈光一滅,同時小區裡傳來好幾道驚叫聲,吓得裴知晚整個人跳起來,也想跟着叫出聲。
怎麼回事?來電沒兩分鐘又停電了?
等等,鐘庭嶼還在這裡,她要穩住,不然太丢臉了。
裴知晚熟練地點開手機的手電筒,将光朝室内揮了揮,聲音微不可查地顫抖着:“那個、您要進來坐坐嗎?”
她微微仰着頭看他,眼裡盈着水光。
好似一隻經了雨的蝴蝶,輕輕地扇動着翅膀,小心翼翼地邀請同伴進入花間一同躲雨。
鐘庭嶼喉結輕滾了下,漆黑的目光籠罩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