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室内寂靜。
裴知晚手裡握着手機,一顆心高高地懸起。
視頻另一端,老太太好似被這句話擊中,沒有再開口,不由得讓人心裡升起了一絲擔心。
裴知晚壓抑着聲音裡的哽咽,輕聲喊:“外婆。”
“你說明霄他……”老太太沒說完,聲音很輕地重複了一遍,拿着蒲扇的手一松,片刻後怔然說道,“那你現在是什麼想法?”
裴知晚咬住下唇,準備好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隻能憋着一口氣,将胸腔壓抑得脹痛。
有一瞬間,好似回到了十八歲那年,回到了外公病重,外婆懇請她應下婚約那一刻。
老太太似有所察覺,坐直了身子看向手機屏幕,又問了一遍。
“我、我想和明霄退婚。”裴知晚努力穩住聲線,将話重複了一遍,“外婆,我想和鐘明霄分手,取消婚約。”
老太太身子靠向椅背,靜默不語,好像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良久,她有些無力地握了握蒲扇,啞着聲音說:“那就……取消了吧。阿晚,委屈你了。”
裴知晚怔住,原本能忍住的眼淚,此刻好像突然就收不住了,眼淚啪嗒一下,掉到膝蓋裙子上。
她知道外婆極其看重外公的遺願,也因為如此,外婆一直以來都很關心婚事的進度,盼着裴知晚和鐘明霄早日結婚。
可現在,她卻讓外婆失望了。
通話并沒有持續多久,老太太又說了幾句,朝着裴知晚和藹地笑了笑,輕聲安慰她:“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早點休息,啊?”
裴知晚點頭,用手背揩去淚水,試圖收住翻湧的情緒。
這天夜裡,裴知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即使入睡了也并不安穩,許多混亂的畫面在夢裡閃回交錯。
時而是在訂婚宴現場,她一身訂婚旗袍站在禮堂中央,準新郎鐘明霄當場悔婚,牽着另一個女人的手跑了出去。
時而是嘉怡的聲音,說阿晚我給你介紹一個更好的,然後牽起她的手放入一個男人的掌心。她擡頭看,赫然發現那個男人是鐘庭嶼……
就很混亂,也很離譜。
以緻于裴知晚半夜聽見低沉重濁的悶雷聲,從混沌的睡夢中醒來後,卷着被子愣了許久。
*
次日清晨,屋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裴知晚早起時洗漱,透過鏡子看到自己眼皮有點紅腫,用冷水濕了毛巾,敷了一會。
洗漱好後,她給外婆打了一個視頻電話,電話卻是養母裴舒蘭接的。
看見她,裴舒蘭有些不自在地解釋說:“你外婆和鄰居阿婆出去散步了,手機沒帶在身上。”
裴知晚微怔,低聲說:“謝謝蘭姨,那我晚點再打過去。”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即将挂斷時,蘭姨喊了她一聲,并沒有看向鏡頭:“那個,我聽你外婆說了明霄的事情,那是他的錯,你别怪自己,你外婆她也不會怪你。”
沒想到會聽到這一句,裴知晚心頭某個柔軟的地方像是被輕輕觸碰了一下,泛出隐隐的酸脹感。
她怔了幾秒,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我知道了,謝謝蘭姨。”
裴知晚下樓時,鐘明霄和鐘明雪已經不在老宅,隻有鐘老爺子和鐘庭嶼在客廳說着話。
見到她,鐘老爺子溫和笑了笑:“阿晚起了?昨晚夜裡下雨,可有休息好?”
裴知晚想起昨晚那個離奇的夢,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鐘庭嶼一眼,含糊了應了一聲。
用過早餐,裴知晚準備打車離開。
鐘老爺子将手上的報紙翻過一面,看了下窗外,扭頭看向鐘庭嶼:“外面還在下雨,打車不方便,庭嶼你送阿晚回去吧?”
又要麻煩他送?
裴知晚眼睛微地瞪圓,心裡有些忐忑,剛想了說不用,就見鐘庭嶼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走到她身旁淡聲道:“走吧。”
裴知晚:“……”
到底是誰說鐘小叔冷血無情的?他明明很熱心。
從客廳一路走出來,裴知晚跟在鐘庭嶼身側,稍稍落後半個身位。
因為邊走邊想事情,完全沒發覺身邊人刻意放慢了步伐,配合着她的腳步。
直到坐進車子後座,裴知晚心裡仍然有一種很微妙的不真實感。
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情,例如她和鐘明霄的婚事變故,她向鐘庭嶼尋求幫助,鐘庭嶼答應幫忙……
樁樁件件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也一點點改變着她對鐘庭嶼的看法。
說起來,自從和鐘明霄定下婚約後,她和鐘庭嶼的交集并不多,兩人甚至沒有彼此的微信好友。
在她印象中,鐘庭嶼向來沉穩自持,将大部分時間都放在工作上,并不會過多地關注小輩的事情。
可從茶館見面那天起,就仿佛有某種界限被打破了。
就像此刻,他們一同坐在昏暗密閉的車廂裡,隔着扶手箱,男人身上清冷如山霧的氣息将她籠罩住,明明沒有開口,存在感卻格外強烈。
裴知晚不自覺屏住呼吸,悄悄偏過頭看他。
對方今天穿着一身質地考究的深色西裝,優越的身形将西服撐得挺括,領口處的溫莎結挺括而不失柔和,透着成熟男性的荷爾蒙氣息。
他正微微低着頭看着手裡的文件,側臉輪廓深刻俊朗,下颌線條清晰淩厲,喉結處皮膚薄薄一層,凸起明顯,從額頭到脖頸,流暢得像一件藝術品。
優越的家世,出衆的能力,極盛的容貌,這些象征美好的詞悉數堆疊在他身上,無疑會讓他成為炙手可熱的存在,吸引着無數人的視線。
裴知晚曾不止一次聽過鐘老爺子提起,說哪家老總給他遞話,想給鐘庭嶼介紹女孩子,不過都被他鐘庭嶼拒絕了。
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會像大部分上流人家那般,過幾年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從此相敬如賓地過一生嗎?
車子壓過減速帶,微微颠簸,裴知晚的身子極其輕微地晃了一下,思緒被拉了回來。
等等!
她都在想什麼啊?
無論鐘庭嶼選擇誰作為伴侶,都是他的個人決定,作為小輩,她不應該暗自胡亂猜測。
意識到自己越界了,裴知晚呼吸一頓,面頰微燙,迅速将目光垂落到膝蓋上,壓下腦海中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
她自己和鐘明霄的婚約都還沒解決,怎麼還有心思去想長輩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她剛想到婚約,就聽到男人微沉的嗓音在身側響起:“我今天會和老爺子說退婚的事,不會拖太久,你放心。”
裴知晚反射性擡眼,語氣有些驚訝:“今天就說?”
鐘庭嶼放下文件,漆黑的眼眸看着她,淡淡說:“原定下個月訂婚,如果确定要取消,這事就不能再拖下去。”
他頓了下,語氣似乎平淡得緊:“還是你改變主意了?”
“當然沒有!”裴知晚坐直身子,斬釘截鐵地開口,“我昨晚和我外婆說了這事,她老人家也同意退婚。”
倘若鐘明霄沒有出軌,倘若兩人隻是感情不深,她想她是可以接受這樁婚事。
可是現在鐘明霄碰觸到她的底線,她無法欺瞞自己一切都沒發生過。
鐘庭嶼不錯眼地直視着裴知晚,數秒後,開口說:“恩,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