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顔瑾攜了笑走進屋子,張望道,“我聽說念慧大師來家看望你,方讓秋霜去打點了幾樣素糕。”
說時,她主仆二人行至近前,又微笑地向念慧道了一禮。
念慧亦是起身還禮:“二小姐客氣了。”
顔瑾看顔瑛坐在旁邊偏着臉,因又将兩人看了看,問道:“可是我打擾了你們說話?”
“不妨事。”念慧含笑道,“貧僧與大小姐不過聊一聊近況。”
顔瑛也不看顔瑾,擡手揉了揉額角:“正好交代你,這幾日郭姨娘那裡心火引得身子不大舒爽,你既不懂醫,她那裡的事就不要去摻和。”
顔瑾聞言,暗想:奇怪,姐姐剛給郭姨娘看頭疼的時候也沒說有什麼要緊,頭裡還聽說姨娘叫了人來唱小調消遣,怎地突然又有心火了?但當着念慧的面她也不便細問,隻想着多半還是和顔太太打了郭氏的傳話有關,便自覺了然地點點頭:“我曉得了。”
屋裡莫名靜了靜。
顔瑛忽然問道:“你的事做完了麼?”
顔瑾冷不丁着此一問,想了想,說道:“姐姐是說默書麼?”
顔瑛胃裡一翻,幾乎把“他不配”這句要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又因那股深深的恐懼壓了回去。
“那盆海棠你如何處置了?”胸中發虛,她匆促中随意抽起了一個話題。
顔瑾乍然被引動心事,不由地笑容微寂,須臾,才半牽唇角地說道:“我是不擅養花的人,那海棠本是搭着給長輩們的禮物送來的,我就寄在祖母庭前了。”
顔瑛終于找到了避開她的理由。
“對了。”她站起身,臉向着念慧說道,“我該去看看祖母在家沒有,也好請大師為她看一看平安診。”
秋霜把話接得飛快:“太太還沒有回來嘞。”
顔瑛蹙着眉看她一眼,也不理會,隻徑對念慧禮道:“大師這裡若有什麼需要的便對小燕說,我去去再來。”
言罷,兀自踅出了門。
顔瑾一直盯着她後影消失,若有所思之際,聽得秋霜在旁邊已低低納悶出聲:“大小姐是怎地又生了氣麼?”
顔瑾回首看向念慧,問道:“大師,姐姐她沒有什麼吧?”
念慧隻是微微笑了一笑。
***
顔瑛一個晚上都在斷斷續續地做着夢。
屋檐下的水缸滴滴答答響了整夜,風沙沙地吹過來,又呼呼地吹過去,她一時看見那棵歪脖子樹,一時被開着花的裙角晃了眼,一時在雨霧裡迎向執傘而來的裴潇,一時又在茫茫無邊的水上什麼也尋不着。
最後河裡浮起來一具屍體,耳邊人人都說是她,但她走近了去看,卻見着顔瑾的臉。
顔瑛驟然驚醒。
天才剛蒙蒙亮,她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昨天身上被撞到的地方好似又痛成一片。
早飯吃的是什麼滋味她也沒有在意,剛收拾完藥箱,顔太太那裡的春杏就過來說老爺要請她和念慧大師過去。
“為了什麼事?”顔瑛淡淡地問。
春杏看她的眼神還有些發怯,人隻站在隔扇邊不過來,口中說道:“就是大小姐頭裡提的那件事,太太昨天往道觀裡尋了法子對老爺說了之後,老爺當時不曾表态,但今早用飯的時候就說請小姐和念慧師父過去商議。”
顔瑛聞言,頓了一頓,方緩緩點了下頭:“曉得了。”
春杏走後,她卻走到旁邊坐了下來,出着神。
小燕過來喚她:“小姐,你還不去麼?”
良久,顔瑛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方起身自去了念慧那裡。
她進門便是一拜。
念慧忙扶住她:“瑛姐何故?”
顔瑛喉嚨裡滾了兩滾,說道:“今有一事,不堪托付家内,還請師父幫我。”言罷,她就先将影堂裡那口水缸和斷樁根脈的事說了。
“我本意,是想去了那口缸,再将母親遷回顔家祖墳。”她咬住牙根,眼睛霎然泛起一圈紅,“祖父今日想必是要再問大師的意見,但我……現在已不想她回來了。”
念慧愣怔了半晌。
“你是說……”他好似還不能回過神,“他們這些年,一直在鎮着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