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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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瑛穩穩端着一方托盤走到了郭琴兒這裡。
丫鬟小蓉丢了笤帚要來接,她輕輕避過,淡淡吩咐道:“我給姨娘看診,你弗要來礙手礙腳,自忙你的。”
顔瑛把簾一掀便跨入裡間,正在與人說笑的郭琴兒察得動靜,停下回頭看來,旋笑嚷道:“哎呀,是我們大姐來了嘞。”因趿了鞋從羅漢床下來,先向立在旁邊的女子引見道,“這是我們家瑛姐,你也是耳目靈通的,我就不多說了。”
那女子就堆着笑恭敬地說曉得,向顔瑛道了個禮:“現在都有唱瑛小姐的小調了嘞!”
郭琴兒起興道:“怎麼唱的你也不來讓我們聽聽?”又笑向顔瑛道,“這是我請來唱小調的于大姐,好多調子她都會。”
顔瑛微微回笑,禮道:“頭裡姨娘的身子還沒有調理好,按說這幾天還是要靜養為宜,不然隻怕是又要鬧頭疼。我特意煎了一碗清燥補身的藥來,這湯藥須得趁熱才有效。”
說時,她走過去把托盤往床幾上放了,問那于氏:“你是剛來,還是已唱了會兒?”
于氏就說自己是剛來一會,才陪着郭小奶奶說了說話,随意哼哼了幾句。
顔瑛看了眼堆在床幾角落的瓜子殼,遞出一枚碎銀來,彬彬有禮地道:“我們姨娘喝了藥還要針灸,隻好請你改日再應請過來吧。”
那于氏忙稱客氣,當下揣了銀子即告辭去了。
郭琴兒一旁看着,心裡隐約猜測顔瑛是有話要說,便抿了抿嘴角,一面挨過來坐下,說道:“本是我自己該打賞的錢,倒叫你來碰着給了,怎地還是給我開了藥來?”
“這藥是我親自煎的,姨娘莫不是嫌棄麼?”顔瑛說着,又歎了口氣,“姨娘若不受我這個心,我卻不好開口了。”
郭琴兒見狀,不免喜上眉梢,笑着道:“你為姨娘費心,我怎有嫌棄的道理。”于是端起碗來把藥喝了。
顔瑛看着,說道:“那請姨娘寬衣吧,我來給你下針。”
郭琴兒心裡早是按捺不住,但因怕太過急切惹人猜疑,便隻好耐着性子任她先行施為。
一針紮入,她覺得有些疼,不由地皺皺眉,說道:“我受不得痛,你輕些。”
顔瑛往她後腦一瞥,第二針也利落地紮了下去。
郭琴兒呻了聲。
第三針,又第四針。
郭琴兒整個人都繃緊了,顔瑛“啪”地一巴掌拍在她手臂上:“放松,否則更痛。”
“我……我怎麼舌頭有點麻。”郭琴兒說着話,發音已有些不清楚了。
“正常藥效。”顔瑛執着長針又尋到下一處穴位,“姨娘病在心,病在舌。今日我有心為你拔出病根,所以用的猛藥。”
郭琴兒一愣,旋又一驚,下意識就要轉過身來。
顔瑛按住她:“别動,不然傷了死了,我可不負責。”
郭琴兒含混地說了句什麼。
顔瑛聽明白了,無波無瀾地道:“姨娘無事也要興三分浪,但也不想一想船上的人若知曉是你翻的浪,會待如何?我本來已想不起裴府大宴那天晚上,你突然冒出來喊我的那一聲;但今日醍醐灌頂,我才琢磨出姨娘的用意。”
郭琴兒唧唧哝哝地往外吐着音。
“我麼?我什麼也不曉得。”顔瑛又抽出了一枚針,“我想姨娘為了自己還能像今日這樣悠遊自在地聽小調取樂,也是一貫不會亂做打聽的。”
針下去,郭琴兒立刻叽咕了兩聲。
“姨娘果然聰慧。”顔瑛轉過身,端坐地看着牆壁上挂的那幅《百舸争流圖》,緩緩說道,“那麼,我想姨娘也會在瑾姐面前謹言慎行,以盡長輩之義,是麼?”
郭琴兒連忙顫着嗓子嗚出來。
顔瑛離座,徐步踅到她面前,無波無瀾地垂眸看着郭琴兒淚花橫飛地一雙眼,須臾,俯身于她耳畔說道:“這藥一碗起勢,三碗去病,我會按藥程再給姨娘送來。不過姨娘可要記住了,瑾姐耳裡但凡捕得些許風聲,你這心肺毒火怕是就複而不去了。”
話音落地,郭琴兒眼角倏地滾出兩滴淚珠,吐出一口氣來。
屋外傳來了小燕的聲音。
顔瑛轉出門去,便見她迎将上來,忙中帶喜地說道:“小姐,老爺讓你去前廳,念慧大師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