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也沒有急于探問,隻先撇了寒暄,給她把起脈來。
吳娘子悄眼看了看她,沉吟須臾,低聲問道:“我聽說,我們老爺替大公子下茶的時候,給了你一塊地?”
顔瑛按指在她腕間,神色未動地“嗯”了聲:“那本是我姨父家中祖地。”
吳氏輕咬下唇,忖了忖,說道:“我同你說,你千萬不要聲張。”
顔瑛擡起眸。
“這地契你無論如何要自己收好了,頭裡我偶然聽見老爺和大公子說……說這地隻是先寄在你那裡。”吳氏道,“老爺手上有你姨父親筆畫押的抵押文書,此番雖把地契給了你,但你若敢直接把這地還給你姨父,戚家便可以立刻告他詐取聘禮。不過等你進了門,這地也就還算是在戚家手裡,你如是想自己攢錢,還要小心藏好那本賬,他們肯定是不會允你像現在這樣出去行醫的。”
顔瑛沉默了半晌。
良久,她又換了一隻手繼續把脈:“你就是因為聽了這個壁腳,所以這兩日都不敢出去走動了?”
吳氏垂了垂眸:“……我想着,我還是應該讓你曉得。”
顔瑛聽着她語氣有些奇怪,以為是膽怯之故,便道:“你且安心走動你的,這事我知曉了,并不會聲張。”
吳氏不再說什麼。
從戚府出來,顔瑛叫住正要往踏渡前和艄婆交代水腳的小燕,吩咐道:“回探花弄。”
小燕愣道:“小姐離家時不是說今日還要去藥局麼?”
顔瑛沒有多做解釋:“明日再去。”
于是主仆倆乘着船又回到宣儀坊,顔瑛自往顔家鋪子裡找了些事安頓下小燕,另又尋了個時機,悄悄往書房院子去了。
今日的顔家似乎格外安靜。
顔瑛一步步往前走着,也不知腦海裡白茫茫地堆着些什麼,她記不起這是自己屈指可數地第幾次來顔家書房,更想不起來她祖父的書房是怎樣的陳設。
她對這條路最近的記憶,不過隻是為了她祖母和吳義的事來向父親顔同文攤牌那一回。
是了,今日她祖母和父親都不在家,而她自己原本也是應該不在家的。
若是運氣好的話,她或許也能探聽到她祖父的一些壁腳;倘是運氣再好些,那就是她祖父也出了門,她正好推門進去看一看。
看一看到底有沒有郭琴兒口中說的“線索”。
她不覺放慢了呼吸,心跳聲也在耳心回蕩得越來越清晰。
顔老爺的書房門窗緊閉。
顔瑛略一駐步,又加快步伐繞上台基,借着灰沉沉的晝光小心尋找着可以讓她探得幾分聲息的空隙。
但她沒有找到。
沉吟片刻,顔瑛往台基下的細竹叢邊撿了塊指頭大小的石子,緊緊捏在掌心裡,人往窗下一閃,擡手要往階前擲過去——便就在這時,門扇忽然從裡面打開了。
她霎時眼疾手快地把石子攥住。
門裡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她祖父顔老爺,他站在門前将雙臂伸展了兩下,活動時随意地向四周望了眼,顔瑛見狀,不免慶幸自己藏得及時。
顔老爺停下了舒展的動作,轉頭看向門裡。
她順着他看過去,又有個身影在後面走了出來。
灰沉沉的青天白日之下,顔瑛探出目光,看見李月芝的臉出現在顔老爺的身側。
顔老爺帶着笑,隔了袖子去拉李月芝的胳膊。
李月芝忙不疊一面用手按住他,一面抽開胳膊,皺着眉往路上看了眼,說道:“你弗要又在外面拉拉扯扯,上次就是因你這般,險些在外面讓瑛姐看了去,我提心吊膽許久。”
顔老爺語中帶笑:“你是兔兒膽的,後來我不是已幫你下過工夫了麼?弗說她當時就算曉得也不敢說,這些日子看她的反應,也不是曉得的樣子。”
他說話時,李月芝隻顧把臉偏着,等他說完了,也沒有轉回來,隻是說道:“便是她當時沒有看到,難道我們自己心裡也沒有數麼?你以後不要再如此。”
顔老爺道:“是是是,聽你的吧。”
他說這話時帶着笑,這笑容是顔瑛做夢也沒有想見過會出現在這張臉上的。
然後,她看見李月芝又面向着他。
“說好了,老爺明日就讓瑾姐從影堂裡出來。瑛姐那裡既有自己的主意,你也弗要再去為難,左右你是她們的祖翁,她們過得好,又豈有不讓你順心的?”
說完這話,李月芝大約是又向滿臉是笑的顔老爺留了一眼,擡腳去了。
風從平地起。
顔瑛連忙用手扶住牆,幾乎要把指甲都摳進磚縫裡,才終于勉強站穩了身子。
擡起頭,已是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