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甚至都沒有力氣叫住她,告訴她自己沒有胃口,什麼都不想吃。她靠在床頭,忍不住伸出左手把枕頭圈在臂彎,随之繃緊了背脊,稍息,又用右手撫上左腕間那串木質溫潤的平安珠,慢慢摩挲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長長舒出了一口氣,雙目輕合,臂彎微松,隻是右手仍然若有似無地撫着那串珠子。
小燕回來了,顔瑛聽見她在外面揚聲道:“小姐,大奶奶親自給你送了炖好的燕窩來補身子。”
顔瑛一怔,也沒等小燕趕進來扶她,便自己起身走到了門邊;果然,李月芝正站在那裡将她望着,眉宇輕蹙間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顔瑛複又舉步,行上前先開口向對方道了萬福。
“先坐下吧,吃些東西。”李月芝的聲音既柔且輕,耳根微紅,像沾了胭脂。
母女兩人相鄰着坐了下來。
李月芝屏退小燕,親手盛了碗燕窩輕輕放到顔瑛面前,說道:“你忙累了一日,這麼久也沒吃什麼,先喝些這溫補身子的。”
顔瑛看着她,心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出了那句:“今日大奶奶去裴府了?”
李月芝頓了一下,把手收回身前握了,唇角輕抿,應道:“嗯,頭裡你說裴大太太有事尋我,我們家如何好耽誤,所以我就趕着去了。”
這些都是贅言。
再明顯不過,她是明知故問,而李月芝則是答非所問。
顔瑛感覺到自己的臉一點點燒起來,有股力量在沉沉的心底推動着,好像她若硬要将它忽視,整個心腔便都要被捅穿。
“……祖父說,裴大太太向大奶奶關問了我的……親事。”顔瑛說完這句,整張臉都像浸在了辣椒水裡,辣地她毛孔都在發疼。
李月芝顯然也被她這句“不成體統”的打聽給驚到了,愣了幾息,才潦草地于喉間擠出來一個短音,又頓了一頓,方重新沉下氣來說道:“是随口問了兩句,大約是想看家裡對你們姐妹的親事有無安排,她那裡可以幫一幫忙。但你也曉得,你父親沒有生兒子的緣分,日後這生藥鋪子總要有人承繼,你翁翁,”她咬了咬唇,“他一向看重你,瑾姐又是個沒有什麼本事的。”
顔瑛沒有再吭聲。
李月芝見她不說話也不做什麼反應,猶豫了半晌,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顔瑛微涼的掌心,又說道:“蓮姑,我們是一家人。”
顔瑛觸到她手裡的薄汗,耳邊聽得這好似商量的語氣,詫異之餘,忽而恍然自己的強人所難。
李月芝還在繼續同她解釋:“不論你如何作想,我總是對得起顔家的,也同……同老爺仔細說過了,縱是挑上門幫襯的女婿,也務必要個好人才的,須讨得你喜歡。如此這般,豈不比看裴府那樣大媒的臉色過日子強麼?畢竟上回那簽文也說了,錐地求泉,以立足當前為佳,不好往他處努力謀求;外面那些人隻當三姑六婆上不得台面,求醫時是一副模樣,談婚論嫁又是一副模樣。”她說,“我們不是沒有為你想過的。”
一股隐隐約約的燥意又糾纏着不可言說的情緒襲上心頭,思緒亂如麻,顔瑛無言以對。
這時門外忽傳來小燕的聲音在喚道:“二小姐,你找大小姐啊?她正在裡面吃飯嘞,大奶奶也在。”
屋裡兩個人聞言雙雙往門首望去,這才發現顔瑾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半掩的隔扇外,因天色微暗,她們又全副精神用在說話,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
顔瑾似乎也被小燕這一聲喚地有些猝不及防,她在原地站了站,才牽起唇角向屋裡人說道:“臨走時張娘子給了些白蒲棗讓我帶回來給姐姐。”
李月芝站起身來:“那你叫人洗一些給蓮姑拿來吧,我就先回去了。”
她從顔瑾身畔走了出去。
屋裡靜了兩息,直到小燕湊上來主動把棗子接下,顔瑾才像是又回過神,淺笑着望向了顔瑛,方要開口說什麼,卻聽得顔瑛先問道:“你去程家了?”
顔瑾輕輕“嗯”了聲,說道:“張娘子對學畫有些興趣,說好我日常過去與她吃吃茶,交流些許。”
顔瑛這才知曉原來自己在忙着其他事時,顔瑾已不顧她勸誡與程家走得更近了。
那本就忽明忽暗的燥意忽然就在心底燎開一片火星。
她盯着顔瑾看了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就往外走。
“姐姐?”顔瑾愕然地喚她。
顔瑛頭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那燕窩你吃了吧”,便徑出家門往間壁程家去了。
程少規果然在張娘子的屋裡。
顔瑛跟着丫鬟方走進去,琵琶聲便随着她腳步站定停了下來,張娘子起身笑向半坐在榻上的程少規施了一禮,又向顔瑛道禮别過,便極是解意地抱着樂器與丫鬟退了出去。
“看來公子并不意外我會不請自來。”顔瑛立在廳中,目光直視榻上屈腿坐着的人。
程少規一手拿了杯,把眼在她臉上看了兩回,笑道:“顔大小姐這是吃了誰的氣?不妨說來,如今整個南江,恐怕隻有我才能為你出氣了。”
顔瑛攥住掌心,猶不動聲色地道:“你可知張娘子請了顔瑾教她作畫麼?”
“你這話問出來,想必也不信我不知吧?”程少規将杯中殘酒抿了,笑了一笑,又道,“倒是我正好問問你,知不知道顔家已找了媒婆在幫你相看上門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