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壓壓一片,開始下起雨來,受了驚的馬兒越跑越快。
身後是窮追不舍的朝廷禁軍,有人喊他停下來,那是他的老師。
東郦國三大柱國将軍之一的魏臨嘉,也是将來唯一一位異姓王的世襲者。
可是他最敬重的老師,卻是流言蜚語裡與他母後有着千絲萬縷關系的那個男人。
為什麼?
為什麼?!
最後的記憶裡,是閃電劈下,馬兒失足墜崖。
太子死在那一天,後來活下來的是齊霄,一個總會在閃電驚鳴的夜晚睜眼至天明的普通人。
如今,昔日生母身邊的人竟然跑到他面前來說“生身母親”?
每個字都像一把刀,在他心口不斷攪動。
齊霄問她,“是她讓你來刑場救我的嗎?”
姜若慎搖頭,“不是,那是個意外,是我偶然間遇到了你。”
聽到那句“不是”後,齊霄的敵意略微退散。
“你叫什麼名字?”
“姜若慎,姜花的姜,取自安之若素、慎言敏行。”
“你說在刑場救我的人是你,怎麼證明呢?”
“我可以在你面前再彈一次琵琶,我的風格一般人彈不出來,這總能證明了吧?”
齊霄沒忍住笑了起來,的确風格獨特,能彈到割傷手指還是需要點“天賦異禀”,但他偏偏不提這個。
他低了頭看她,“那日在刑場上,救我的人說了一番話,你如果能再說一遍,我便入宮去。”
可是那事都過去大半年了,她哪裡記得說了什麼……
姜若慎眉頭一擰,認真的思考起來說過什麼。
齊霄見她想不起來,于是說,“我來複述,你來猜,我隻問三次,每次隻用答好與不好,答對了,我就随你處置。”
她哪裡有本事處置他啊……可猜對錯不是應該用“是與否”嗎?這個“好與不好”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姜若慎還來不及問,齊霄就開了口。
“我會把你記在心裡,一生一世。”
姜若慎:……
好肉麻……當時她就是學着戲文裡的台詞瞎說的,難道是那幾天看了什麼不可說的顔色書?不過聽着是有點耳熟,仿佛她還給誰說過,而且說了不止一遍。
“請回答我。”
她答:“好。”
“第二個問題,我心悅于你,願嫁你為妻。”
姜若慎覺得此刻的自己臉紅得肯定能燙死一隻蚊子,“我好像沒說過吧?”
“你說過,”齊霄一瞬不動地盯着她,“第二題錯。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姜若慎想,當時的場景是她假扮他的未婚妻,大概真的說過嫁他吧?可是表達喜歡這種情況,她真的說過嗎?
齊霄眸底漸沉,開始說第三題,“我心悅于齊霄,願嫁齊霄為妻。好,還是不好?”
姜若慎無語住了,這不是和第二題一樣嗎?
既然第二次答錯了,那答案肯定就是反着的,于是脫口而出,“好!”
答完之後,齊霄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至于姜若慎究竟有沒有說過這句話已經變得不重要了,答案也隻有齊霄自己心裡清楚。
“我答應你入宮,還有,記住今天的話。”
姜若慎聽到他願意去見皇後,還沒聽完他的後半句就開始“嗯嗯”點頭。
外臣不能輕易入後宮,齊霄不願暴露身份,但他信守承諾,跟着姜若慎從書院的地道進入了鳳鳴宮中。
這一次不知說了什麼,後來,皇後的病竟日漸好轉,可是那一日後,齊霄再沒有入宮。
當時,姜若慎送他出宮的時候,好奇問道,“你明明記得自己是誰,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入涪京?”
她本來想說為什麼不見皇後,可是他似乎和皇後有什麼誤會,就算她問了,他大概也不會回答。
齊霄頓了頓,良久後,他擡頭看着天空,圓月挂在夜裡,明明澄澈一片,可是他的心裡卻下着雨。
“因為是她,抛棄了我。”
不同的時空下,依舊是曾經的兩道身影,月兒圓如當年。
姜若慎收回看月亮的目光,她沒想過會這麼早就遇見他,如今皇後還沒有像前世一樣生了重病。
她不知道齊霄和皇後的過去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齊霄是個可憐人,雖最終陷入權力的泥沼,可她不得不承認,他做官時是個好官,後來做了皇帝,也對得起天下萬民。
重逢故人,姜若慎有些釋懷。
她問,“齊大人為什麼會大半夜抱着把琴到處逛?這琴看着似乎有點眼熟……”
齊霄勾了勾唇:“姜小姐隻有眼熟嗎?”
二人并肩而行,走到姜府後院的院牆外時,姜若慎停下了腳步,“我到了。”
見齊霄仍不走,姜若慎隻好硬着頭皮刨開牆角的狗洞,不能暴露武功,每天都要裝柔弱千金真的很不方便啊!
“齊大人就打算看女孩子鑽狗洞嗎?”
齊霄笑道,“你忘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齊霄張了張唇,最後說出了另一句話,“你的琴。白日裡,姜将軍瞧見弦絲有些松動,于是打算找人修一修,正好我會,所以就包攬了下來。”
怪不得那麼眼熟,原來就是她娘留給她的琴啊!
“所以你這麼晚出門,就是為了來姜府還琴?”
“不然呢?”齊霄反問。
“好吧,等我進去了你把琴遞給我,但你得先轉過去,不許回頭。”
穿着一身漂亮衣服的姜若慎怎麼可能鑽狗洞?扒拉了幾下草叢後,縱身一躍翻進了高牆。
她在裡面小聲喊,“齊大人,你可以把琴給我了。”
姜若慎在這頭等了好一會,卻不見齊霄把琴遞進來,“齊大人?你還在嗎?”
“在的。”另一頭的齊霄似乎想到了什麼,“姜小姐,若是我就這麼把琴給你了,你要怎麼和姜将軍解釋如何拿到琴的呢?”
“也對哦,”姜若慎恍然大悟,差點就讓他爹知道她半夜出門的事情了,這可不得了,“那有勞齊大人從大門還回來吧。”
正門口有守夜的家丁。
齊霄的聲音從圍牆外傳來,“還是改日吧,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和你父親說。”
姜若慎好奇道,“什麼事情?”
“和你議親的事情。”
“什麼?”姜若慎大吃一驚,伸着頭從狗洞往外看,豈料齊霄一直都蹲在狗洞外,她直直地撞進了齊霄含笑的眼中。
“姜小姐不必着急,來日方長。”
齊霄徑直起了身,姜若慎想喊他回來問清楚,可是身後傳來家丁巡夜的聲音,隻好作罷。
腹黑如他,姜若慎這才反應過來齊霄就是故意的,什麼不好解釋琴的來處,分明是逗她玩。
明月下,齊霄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剛剛他說她忘了一件,她忘的不是琴,是他啊。
十四歲時,她還不認識他,可是沒關系。
杳杳,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