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死後的第七日,終于有人敲響了房門。
外面人送進來一個錦囊,不知道裡面裝着什麼,原本誰也勸不動的薛霄看完裡面裝着的東西後,靜立在原地很久,起了身,竟然走了出去。
姜若慎總算喘了口氣,她坐在自己的屍體旁邊,捂着眼睛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好奇錦囊裡究竟放了什麼,以她對薛霄的了解,實在猜不出什麼東西能左右他的想法,畢竟他是個非常固執的人。
不知又過了多久,困意襲來,這是死了之後第一次生出疲憊的感覺。
算了算日子,這是她死後的第七日。
迷迷糊糊中,做了鬼的姜若慎聽見有人在說話。
“還是連公子有辦法,竟然還能勸動陛下停止這荒唐的事情,滿朝文武曾評價他多智近妖,天下無雙,果真不負盛名。”
“就是可惜,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年紀輕輕就去世了,如果他還活着,平陽縣主或許也不會死,早就聽說縣主與連公子是表兄妹,沒想到竟然不是那種一表八千裡的遠房親戚。”
“如果我早點入宮就好了,真想見見這位公子何等風華絕代,今日見到了去世的平陽縣主,美貌傾城實在震撼,聽說酷肖其母,想來公子容貌也必然石破天驚,難怪陛下……”
“噓,小聲點,連家的人快到了。”
姜若慎用力地甩了甩腦袋,才強迫自己清醒了些。
公子?連家?表兄妹?
她有些印象。
連,是東郦四大世家姓氏之一。
姜父平民出身,靠着一路血戰拼到了将軍的位置,說句逆天改命也不為過,他隻娶過一個妻子,就算亡妻故去多年,也未曾續弦。
鮮為人知的是,已故的姜夫人姓連。
在一次流民之亂中姜父意外救下當時還未出閣的姜夫人,二人互生情愫。
但連家名門望族,看不上出身寒微的姜父,姜夫人卻義無反顧地嫁給了姜父,後來生下一雙兒女。
雖說明面上連家聲稱就當沒有了這個女兒,可是姜夫人難産而亡後,連老夫人心疼孩子幼年喪母,也時常将孩子們接過來小住。
小的時候,姜若慎也是見過幾回這位世人贊譽的聖人表哥。
現在都記得,這位表哥的小名叫做阿斐。
對于自己容貌出衆這回事,姜若慎從小就知道,可是見了這位阿斐表哥後,回家就開始跟哥哥哭鼻子。
“他一個男孩子長得比我還要好看,我讨厭他。”
她不僅哭着跟哥哥說,還哭着跑到阿斐表哥跟前說。
想起小時候不懂事的孩童戲言,姜若慎露出一絲尴尬的歉意。
其實這位表哥品貌性格都十分出衆,就是從小身子骨不大好,十日裡有七八日都病着,說是娘胎裡帶來的弱症。
當年姜若慎出嫁之日,是她最後一次見這位表哥。
可是蓋着紅蓋頭,沒能看清他的臉,長大之後,他們很久沒有見過,但他若是站在人群裡,姜若慎覺得自己一定可以一眼認出來。
畢竟這個比她還要好看的男子,給幼小的姜若慎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創傷。
他說,“姑娘出嫁時,腳不沾地為好,今日,由我來背你上花轎。”
阿斐表哥說話的時候,好似松泉清風,溫柔緩慢地淌過心口,教人無比安心。
她伏在表哥的背上,想起了雪夜的明月。
可是此後,她沒能見上他第二面。
第二日,連家傳出他的死訊。
原來她出嫁那一年,他就已經病得很重,可是為了不讓别人輕看于她,他忤逆連家長輩的臉面,拖着病體背她出嫁,要世人知道她是他的表妹,與氏族連家血脈相連,有靠山為她做主,任何人都不能欺辱。
隻是他過世得太早,連家最後一位嫡系血脈徹底斷絕,一場腥風血雨後,家主易位,再沒有人護着姜若慎。
回憶間滿是遺憾,姜若慎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棺材已經被擡進了埋葬連家世代家主的墳地。
走走停停,棺材落在一座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墓主人的名字:連崔錯,字遺微,逝于洪元二十一年,年十九。
這裡,葬着姜若慎的阿斐表哥,已是第七個年頭。
時隔七年的再相見,竟然是二人生命的終點。
有人在哭,“如果公子還活着,看見表小姐變成這般模樣,不知得心疼成什麼樣。”
姜若慎覺得越來越困,眼皮不斷擡起又落下,在自己那口棺材被黃土掩埋之時,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身死魂消那一刻,她好像做起了夢。
一會是小時候皇後牽着她的手,溫柔淺笑,“我們杳杳啊,将來可是要做大将軍的人,這麼愛哭該怎麼統帥三軍呢?”
一會是外祖母抱着她,輕輕捏了捏女孩的鼻尖,“看着乖巧,其實和你娘小時候一樣皮,小猴精似地就往那麼高的樹上爬,要不是長得玉雪可愛地一團兒,腿都給你打折好幾回。”
浮光掠影,歲月鎏金,畫面輾轉之間,姜若慎看見了阿斐表哥,隻是他逆着光,看不清楚模樣。
他朝她伸出了手,要帶她走。
十六歲時,家破人亡,理想破滅,一直牽挂惦念她的隻有表哥,隻是那時的姜若慎将自己淹沒在痛苦中,連他病得那般重都不知道。
想起了幼時說過讨厭他的話,分外後悔。
“别來無恙,阿斐表哥。”
……
洪元十九年,刑場。
時值盛夏,行刑的街道旁人頭攢動,将四周圍了個水洩不通。
“看着年紀不大,怎麼膽子那麼大?江州庫銀失竊案明明都判完了,一個四品都水令非得出來陳辭上奏,上趕着找死。”
“是啊,就算翻案了又怎麼樣?不該死的已經死了,該死的也不敢有人去抓,有什麼意義呢?畢竟背後都有這個。”
說話的人伸出四根手指,旁邊的人立刻懂了什麼意思。
魏、連、燕、崔——四大世家。
許許多多的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可是都在看戲,有幾個甚至嘻笑出聲,日複一日的勞作與剝削早就将百姓壓迫得麻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