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府中的老仆總說,人死之後到了第七日,看完世上最後的牽挂後就會去往地府,等待下一次轉世輪回。
已經變成靈魂的姜若慎怎麼也沒想明白,她死了也沒到七天,為什麼還在賀府裡飄着?
有時候坐在自己的棺材上,有時候飄在房梁上,可是非常無聊,因為屋子裡除了她就隻剩下一個讨厭的男人。
賀延年枯坐在一口棺木前,不許任何人進入靈堂。
男人雙眼失神,任由青色的胡茬淩亂生長,絲毫不見昔日引動涪京的風流肆意。
姜若慎無語,她活着的時候,賀延年說她裝,結果最能裝的是他自己。
第四日的時候,秦玉茗來了。
看着幾日滴水未進的丈夫,秦玉茗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哭着道,“你看看我們的孩子,她還那麼小,你忍心她失去父親嗎?”
可是,賀延年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閉了眼,小心翼翼地枕靠在棺木上。
比了個“噓”,聲音喑啞,“她睡着了,你們不要吵。”
秦玉茗撲倒在賀延年懷裡,顫抖着手捧着他的臉,“睦臣,是她自己病死的,陛下不會怪罪賀家,不要為了她折磨自己,你沒有對不起她。”
賀延年,字睦臣,妻妾中隻有秦玉茗有資格這麼叫他,她是他唯一的偏愛,可自姜若慎死了之後就一切都變了。
她覺得姜若慎就是個禍害,生前逼着睦臣娶她,死後還要折磨他。
秦玉茗不能接受昔日疼愛自己的丈夫竟然為了另外一個女人對她無動于衷,而且還是一個曾令她無數個日夜擔驚受怕的女人。
情緒崩潰的秦玉茗瘋了一般捶打棺木,“你為什麼不肯罷休,為什麼死了還不肯放過睦臣!”
“夠了!”賀延年死死抓住秦玉茗的手,沒把握好力度不慎将人推倒在地上。
原本還在逗小嬰兒玩耍的姜若慎也被着突如其來的呵斥吓了一跳,賀延年裝得也太逼真了點,她又沒寫什麼告狀的折子遞出去,至于對自己寵了這麼多年的女人這麼兇嗎?
于是接着和小孩玩,小小的嬰兒粉粉的,似乎能看見她,隻要姜若慎伸手做什麼動作,她就睜着葡萄似得大眼睛跟着轉。
隻是姜若慎沒想到,接下來的對話能讓她驚掉下巴。
倒在地上的秦玉茗滿眼淚水,“睦臣……”
“從前你絕不會這麼對我。”
“從前?你怎麼有臉敢提從前?你騙了我什麼自己不清楚嗎?我找了人去樂府司,那裡的人說,你根本就不會彈琵琶。”
秦玉茗原本就虛弱蒼白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得幹幹淨淨,他知道了?一定是姜若慎告訴睦臣的,這個賤人!
哪怕心裡恨毒了姜若慎,秦玉茗仍然一派楚楚可憐的面容,不敢再争辯什麼,隻一個勁兒地說着孩子,試圖引起賀延年對她生出一絲疼惜,“睦臣,我這麼做都是因為愛你啊,這麼多年我對你的心如何你難道不知嗎?我們還有了孩子……”
“閉嘴!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以為我會留一個騙了我七年的毒婦性命?滾!”
賀延年吩咐丫鬟,“把姨娘帶回房裡關起來,孩子送到老夫人住處去,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看見以往最受寵愛的秦姨娘被如此對待,丫鬟呆立了好一會。
拉人之際,自知再無轉圜餘地的秦玉茗大叫道,“姜若慎是自己服毒身亡的,你不知道吧?害死她的人,是你。”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賀延年滿眼怒意,以為這女人得了失心瘋。
姜杳杳怎麼可能自己求死?
看見賀延年不肯相信,秦玉茗拿出了自己生孩子那一晚賀延年随手丢在桌上的信紙。
“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她服了毒,就在你離開之後。”
看清信上内容的那一刻,賀延年目眦欲裂,“怎麼可能……”
這不僅是一封絕筆書,更是一封休書!
女子休夫,乃大不敬,更古未有。
這一刻,賀延年悲哀地發現,他從來都不了解姜杳杳是個怎樣的女子,她不是外表所能描述的模樣。
最後一句寫着那夜她沒有說完的話:賀延年,你配不上我姜若慎。
賀延年笑起來,“姜若慎,姜杳杳,哈哈哈哈,這才該是你啊。”
一個會在血腥刑場彈奏歡快曲調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是個循規蹈矩的性子,所以寫出這樣一封休書,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可賀延年怎麼會願意去承認呢?
一聲輕笑。
“姜杳杳,你不是要和我糾纏一生嗎?我答應了。”
賀延年叫了管家進來,“這封信是假的,找副藥來,我不希望再看見秦姨娘胡言亂語。”
這時,應楚走了進來。
比着手語,“宮中有聖旨到來,請大人速去。”
信紙燃成灰燼,照得賀延年眼底忽明忽暗。
他還沒入宮,陛下就迫不及待了。
廳堂内。
宣讀完旨意的太監捧着聖旨左右為難,連眼角的褶子裡都蓄滿了愁容,因為跪在地上的賀大人不肯接旨。
“哎呦我的賀大人,您若繼續這般,便是抗旨,有幾個腦袋夠砍啊?奴才是為您着想。”
“為我着想?呵,要臣子同意将自己的妻子葬進帝陵?陛下羞辱與臣,未免太過。”
能進帝陵的隻有曆代帝後,而陛下登基以來,未曾立後。
可笑的是,當年告訴他彈琵琶之人是秦玉茗的,正是陛下。
這道旨意算什麼?
賀延年陡然狂笑,陛下還是根基不穩的太子時,說過他們比親兄弟更甚,到頭來卻一直在算計他愚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