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茗,我們見過。”
聽到這句話的秦玉茗瞬間變得緊張慌亂,她怕她,往後一退,摔倒了,于是發生了難産這一幕。
趕來的賀延年氣憤至極,讓人按住姜若慎跪在雪地裡,誰都不許求情,天寒地凍,本就長年生病的她昏死了過去。
兩天兩夜。
如今賀延年就在姜若慎面前,要不要拆穿秦玉茗的假冒身份隻在姜若慎一念之間。
這個男人的行為,早就令她寒心。
“賀延年,你為什麼會喜歡她呢?”她不斷追問,“我究竟哪裡比她差?為什麼喜歡她卻不能喜歡我,明明我們才是最早遇到的,我不明白。”
姜若慎背對着男人,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聽見壓抑的哭腔。
問這番話的時候,她心裡想着另一個男人。
“你們都沒有錯,從前是我不好,年少無知辜負了你,今日也是我對不住你,她是個好姑娘,你不要恨她。”
眼淚滑過臉龐,落到嘴角,姜若慎舌尖嘗到了苦澀,比喝了那麼多年的藥還苦。
心下了然,知道了說出來也不會改變賀延年對秦玉茗的感情。
他們都沒錯,錯的是她。
“我困了,想睡覺,你走吧。”
她才剛醒,怎麼會覺得困?但說出這個借口,才能互相道别,他們從來就是一對疏離的怨偶。
賀延年跨過門檻,一步不曾多加逗留,滿心滿眼都是為他拼命生下孩子的心上人。
走出小院,跟随多年的仆從提着燈籠走到一旁,夜裡雪大,一把傘遮上來。
“應楚,剛才姜杳杳問我為什麼不喜歡她,她那樣小貓一樣溫順的性子有什麼好喜歡的?”
沒人回答他,因為衛楚是個啞巴,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被賀延年父親割掉了舌頭。
賀延年讨厭他父親的獨斷專行,讨厭要求他做一個聽話的木偶,所以他叛逆地不肯走入仕非要習武,所以面對乖順柔軟的姜杳杳除了那張臉以外,他怎麼也喜歡不了其他。
若慎,若慎……多堅韌的名字,多鋒利的美貌,怎麼就是個這樣的性子?
所以他一直叫她姜杳杳,柔軟而易碎。
“其實我認識玉茗比認識她還早,那時候還是洪元十九年,陸丞相聯合世家打壓寒門,一時權傾朝野,連先帝也忌憚,父親總叫我忍,忍這樣的害群之馬,哈哈哈……”
對于父親的明哲保身,賀延年隻覺得是軟弱無能,“在江州庫銀失竊案中,我的好友将矛頭直指陸丞相,被打壓迫害,證據送到聖上眼前時,已是問斬之日,我帶着赦免聖職一路狂奔,卻還是過了午時,以為他就要人頭落地。”
“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嗎應楚?是玉茗,她帶着面紗抱着琵琶坐在刑場上,撒謊說自己是那少年的未婚妻,要送他最後一程。其實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她卻能不畏強權為東郦有風骨的男子而戰。”
“她那一手琵琶是我聽過的最爛的曲子,可是她那麼率真勇敢,是姜杳杳不能比的。”
若不是被姜杳杳逼婚,他或許會更早找到玉茗,還好,他最後還是找到了她,沒有失去此生摯愛。
白雪依舊,寒風凜冽。
屋子裡,喝完藥的姜若慎強撐着坐了起來,“舒冬,把我的琴抱來。”
這把琴是姜若慎母親的嫁妝,她嫁人時,一并帶了來了賀家。
舒冬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靜寒,她嘴巴笨,想讓靜寒勸一勸小姐。
過去的小姐就算琴藝平平,到底是能彈奏幾曲,可是現在不行了,小姐的手受了嚴重的傷,經脈全部被挑斷,就算接好了,卻再也彈不了琴。
靜寒想要說話,卻被姜若慎打斷,“靜寒,你聽,外面好熱鬧啊。”
雪下得熱鬧,隔壁的院子也很熱鬧,秦姨娘生下賀府第一個孩子,賀延年高興,給了下人豐厚的打賞,下頭人吉祥話說個不停。
就算隔了許多道牆,姜若慎仍然聽見了。
“這樣熱鬧的場景,我也覺得高興,我娘生我的時候,如果也是這般該有多好。”
舒冬和靜寒皆是掩面而泣,今日,其實是小姐的生辰,但自懂事之後,小姐就再也不肯過生辰。
丫鬟從櫃子裡取出了琴,撥動琴弦的那一刻,姜若慎覺得精神好了些。
時隔多年,她再次彈起了曲子《月夜雪》,本來是寫着玩的,算不得多好聽。
當初教授琴藝的先生看完曲譜後搖了搖頭,“月夜怎麼會下雪?下雪又怎麼能看見月亮?荒唐。”
铮——
弦斷,流水般的琴音戛然而止,碎成珠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空中卻出現了月亮,又亮又涼。
“你們看,月夜雪。”姜若慎凄惶一笑。
順着小姐手指的方向,兩個丫鬟隻看見漆黑的天幕雪白一片,什麼也沒有。
不多時,房中傳出凄聲恸哭。
……
另一處廂房中,火籠裡燃着紅羅炭,暖得像春天一樣。
賀延年看着剛出生的女兒,滿眼慈愛,他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玉茗,你看我們的女兒多可愛,長大了肯定和你一樣漂亮。”
說起漂亮,賀延年腦子不自覺浮現姜杳杳的臉,這世上恐怕找不出幾個比她還好看的姑娘,至少賀延年沒見過。
突然,聽見有人在彈琴。
算不得好聽,也算不得難聽,卻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
漸漸地,賀延年渾身止不住發抖。
他聽過這首曲子,在洪元十九年的刑場。
賀延年轉身,看見了躺在身邊的秦玉茗,她剛生完孩子不久,十分虛弱。
她問,“誰在彈琴?”
賀延年是從樂府司接回秦玉茗的,她讨厭那個地方,讨厭取悅那些達官顯貴,所以也再不肯彈奏樂器,也讨厭别人彈。
他不答反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
“不知道。”秦玉茗雙手纏繞上來,此刻的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央求着賀延年責罰這個不懂事的彈琴之人。
這一刻,賀延年如墜冰窖。
顧不得外面冰天雪地有多寒冷,胡亂披上大氅就往屋外去。
琴聲融在大雪裡,聲音越來越近,仿佛咫尺之間。
他踏出房門那一瞬間,是一聲弦斷之音,琴聲停了。
應楚的敲門聲響起,開了門。
應楚比劃着手語:隔壁有丫鬟傳話,縣主死了。
話音未落,賀延年就瘋了一般沖進風雪裡。
姜杳杳死了?她怎麼會死呢?
她明明就是裝病,她一定又是在耍手段,她不過是想要他低頭哄着她而已。
門開着,倒塌的斷枝上紅梅花被吹得破碎。
丫鬟跪在地上抽泣不止,一把斷了弦的琴橫在床邊,姜若慎閉着眼躺在一旁,安靜得好像睡着了一般。
賀延年一步一踉跄,他不敢相信。
能彈出這支曲子的,怎麼可能是多愁善感的姜杳杳?
耳邊北風呼嘯,賀延年眼眶發紅,朦胧的視線裡,好似再次看見洪元十九年坐在刑場上的傻姑娘。
這一次,她不再蒙着面紗,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如年少時的夢境一般,他娶了心愛的姑娘為妻。
可現在,他的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