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胭沿着小溪往西面的上遊走,偶爾隔着蘆葦遇到幾個浣洗衣服的婦人,眼看着天要下雨,她們把洗好的衣服裝進背簍匆匆的往回趕。
錯身之時,祝胭注意到她們幾個似乎有些特殊,周身多多少少籠罩着一團“氣”,氣随人動。跟裴守卿身上芝麻大點的黑氣如出一轍,隻是顔色有黑白之分。
極淡極淡近乎透明的白色,恍若清晨的霧。有兩位不同,一個身上什麼也沒有,而另一個冒着極淡的黑氣。
祝胭眯着眼睛,确認沒有看錯。
有蠱蟲的前車之鑒,身上出現黑色的氣似乎并不是什麼好事,她忽然想起罪惡簿上的話。
[予掌管者判官之能,以黑白二色辨世間善惡]
黑氣對應着惡,白氣對應着善,無色應該就是無功無過。
喝完竈房的藥,妖力恢複些許,原本絲線大小的妖氣變粗變寬,如今約莫三指寬度,壓制減退,天道賦予她的能力顯現,眼睛能看到的自然也會不一樣。
“别往山裡去了,下雨路滑不安全。”一位面容和善的婦人叫住她,周身環繞寡白色的氣。
“多管這些做什麼,要死攔不住。”說話的是帶着若有若無黑氣的老妪,眼珠泛黃,法令紋能擠死蒼蠅,嘴角常年下拉一看便知不好相與。
另一位婦人當即打斷她的話:“欸,快過年了,别說些不吉利的話。”
她雙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嘴裡念念叨叨:“神仙保佑,平平安安……”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祝胭懶得與她們産生交集,在她們剛眨眼的功夫,祝胭閃行至十幾裡開外。
“诶,人怎麼不見了?”
“哪有什麼人,你眼花了吧。”
“剛有人的,我也看見了。”
“真邪乎,該不會是什麼髒東西吧……”
聽着詭異,婦人們縮縮脖子,加快回家的腳程,決定以後都不來這邊洗衣服了。
福陀山背靠着連綿險峻的嶂磐山嶺,穿過一片繁茂的丹桂樹林,可以看見山腳下十幾畝成片的荒田。
祝胭并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她需要找一塊遠離人煙又樹木遮蔽的山林,恢複龐大的妖身,以此加快恢複的進程,一舉破除封印。
行至山腳蜿蜒曲折的小路旁,一處約莫一畝大小月牙狀的田地打眼的闖入眼簾。
裡面分區塊種了大黃、葛根、白術、土茯苓、三七一類,也有随手撒下的紫蘇種子,冬日留下幾簇纖細的深色根莖。
吹面的寒風夾帶雨雪,混雜着苦澀的草木清香,鼻息嗅到多日裡聞慣的熟悉氣味。
月牙形、山腳下、藥草地。
那夜送到手上的地契單薄柔韌,男人絮絮叨叨的話在耳邊回響。
陰沉的雲層翻湧,雨點開始一顆一顆砸下,順着鬥笠坡面滑落。
祝胭腳步未停。
出門前,她利用幻瞳術控制了裴朱媳婦,強行将其洗腦,扭轉記憶改變言行。等她離開後,裴朱媳婦自會去找那兩個衙役把人領回來,并且從此以後對裴守卿畢恭畢敬。
人會回來,她可以借此脫身,不必因為短暫的相處折返救人。
恢複妖力是當務之急,執行任務也是重中之重,一個凡人不至于她停下腳步。
雨勢越來越急,鬥笠帽沿上垂挂起一圈串成的珍珠雨簾,水滴經過她眼前簌簌落在地上,聲音像小聲啜泣的少年。
‘也不是普通凡人。’
毒是他兢兢業業治好的,祝胭回想起連日以來他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堅定離開的念頭出現了米粒兒大小的松動。
‘是救命恩人。’
雷聲轟隆,一道閃電劈開,撕裂天空抽甩出一條銀蛇般的光痕,刹時照亮天際。巨獸咆哮,震耳欲聾,回蕩山谷之間久久不息。
兩個背着弓箭的獵戶從山上下來,從另一面的土坡跳下。
“好大的雨,今日又白忙活一場。”
“欸,可不是。”
“裴郎中不會還在山上采藥吧?還沒見到他,要不要進山找找?他不會又想趁着年節價格好,進深山挖些好東西吧?這大雨天路可不好走。”
“你不知道?裴郎中成親了,最近都沒上山。”
“竟然成親了?難怪,倒是沒聽說這事兒。”
“他一直念叨着成家,如今心想事成,哪還像之前天天來采藥。”
“說得也是,改天去探望探望,我家老母的頑疾多虧了他。欸,這雨今日應該不會停了,走吧。”植被遮掩,兩人并未注意到另一側的祝胭。
天色漸暗,山林枝幹嘩嘩作響,随風擺動的枝條甩出的雨點扔向四面八方,砸到祝胭手背上,竟有些微微刺痛。
攤開手心,接住淅瀝的雨水,幾個眨眼彙成一汪,順着手掌流下。
‘都答應他做夫妻了。’
閉上眼睛取下面具,揚起僞裝過的臉任雨水拍打,放空一切讓自己置身于天地之間,腦海裡猝然浮現出那雙玉石琥珀的清潤眼睛。
平日裡溫潤如玉含情帶怯的目光,離别時變成自怨自艾的悲戚和濃稠靜谧的愛意,男人最後一眼支離破碎,整個人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遠處的雷電猝不及防的從天而降,劈向一處茂密的棗木,咔嚓一聲攔腰折斷,半截樹木飒飒作響轟然倒地,吓跑山林動物驚起飛鳥,震感明顯。
萬物渺小,被摧毀不過一瞬間。
睜眼,折返往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