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樣平靜等待着主管的後續指令，和工作期間平靜等待着主管調度指令的員工沒什麼不同。

塞恩思想要沖進西側的休息室，對裡面等待培訓的文職大喊，讓他們不要去參加那所謂的職業技能培訓，可她做不到。

這個世界上的人有太多無可奈何的身不由己。

正如孩童無法拒絕學校自願訂購的教材，成人無法拒絕上級半夜打來的電話，無法離開這座設施的人們也同樣無法拒絕來自主管的命令。

塞恩思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感，右手下意識地攥緊了“失樂園”。

Yesod和Chesed兩名部長看了過來，頭頂的監控攝像頭們也偏轉了角度，耳畔傳來了安吉拉的熟悉的嗓音：“回宿舍去，現在是休息時間。”

塞恩思努力保持冷靜，深呼吸，說：“我申請見主管。”

安吉拉沒有回複，但頭頂的攝像頭回歸了默認角度，Yesod和Chesed也不再繼續盯着塞恩思。

于是塞恩思快步來到主管的辦公室門前，敲門。

很快，門開了，安吉拉挂着完美的笑容着示意塞恩思将“失樂園”放下，放入門口的一處保險櫃内——主管不記恨塞恩思曾經給他的那一下，但顯然，他也不打算再讓塞恩思拿着武器同他近身。

“……”塞恩思有些不情願，但終究還是放下了武器，踏入了主管的辦公室。

主管一如既往地坐在屬于他的位置上，身前是一整面牆的屏幕，大大小小地顯示着設施内的各個角落，而主管的手指正在鍵盤上飛舞，主控屏上閃過密密麻麻程序編碼。

塞恩思不是很懂編程和代碼，隻能在他切換程序時從前台的操作界面猜測主管在做些什麼。

他在修改調整現有的職員調度指揮系統，讓自己能夠實時觀測到文職們的生命與精神狀态，了解他們是否處于受控狀态；精準指揮他們的行動，在必要時安排特定的工作。

他們仍舊要完成屬于文職的本職工作，為這座地下的巨型堡壘提供穩定運行的後勤保障，隻是在主管指令下達時，他們必須要無條件的遵從。

某種層面上講，這樣的文職已經和員工已經沒有區别了。

塞恩思攥緊了拳頭，頭頂的荊棘之冠吸食着名為暴怒的罪孽，愈發柔韌尖銳，流淌着血一般的暗紅。

身為腦葉公司的主管，擁有完整奇點技術并成功跻身世界之翼的他無疑是一名卓越的科研人才。

他專精于腦啡肽及其衍生産物研究，挖掘精神與物質之間的聯系，開創靈魂層面上的思維具象化技術，帶領團隊獨立研發出了清潔無污染的新型能源，擁有完整自主高效的清潔能源生産線，與包括R、T、W、K在内的多家世界之翼維持着穩定的長期合作關系，所産出的清潔能源及其衍生科技影響着每一位都市居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而在主研方向之外，他對生物科技在人工智能方面的應用也有着不菲的成果，甚至能在被追緝的艱苦環境下帶着學生創造出遠超時代科技、擁有人類感情的完美AI安吉拉。

沒人能否認主管的優秀。

可這樣一個優秀又行動力卓絕的人卻在這裡構築着一個有關“光”的狂妄計劃。

“你想要成為神嗎？主管。”賣主的叛徒一步步逼近，鞋底踏過堅實地面發出一串悶響，二者之間的距離逐漸變得危險。“你想要成為神，成為那個教化萬民，為世界都帶來希望，為人類帶來救贖的神，是嗎？”

主管停下了敲打鍵盤的手，而安吉拉攔在了主管與塞恩思之間，手中握着一把“聖宣”。

——身為這座設施中的總管秘書，安吉拉擁有僅次于主管的最高權限，同樣可以随時調用EGO倉庫中所有的空閑裝備。

“果然。”塞恩思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己的無害，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回到了一個安全的位置。

主管轉過了椅子，有些驚訝，但卻不怎麼意外：“你知道的還挺多。”

此刻的主管臉上幹幹淨淨，沒有面具、口罩、眼鏡之類遮擋面容的東西，完完整整露出一張清瘦俊俏的臉，露出了那雙睿智堅定到近乎冰冷的金色雙瞳。

主管所做出的決定，沒有誰可以更改。

“首腦”的阻撓無法擊碎他的決心，同伴的勸說不會改變他的堅持。

終有一天，他會斬斷這罪孽的循環，實現卡門的願望，治愈所有人心中的疾病，喚醒都市人内心深處被遺忘的情感和力量，讓麻木的人們重新找回他們失去自我，從而實現精神上的淨化和升華。

為了那束光，主管在循環的時光中重複着輪回，帶着這座地下設施的所有人。

而塞恩思，主管手下的員工，被拉扯着深陷絕望輪回的無數人之一，高舉着雙手以一種投降的姿态發出了自己的聲音：“真是可笑。”

“是，這個世界并不完美，千瘡百孔到近乎病态，郊區與後巷每天都有人死去，巢裡的人們也不過是碌碌維持着生活，人們的未來一眼就望到了頭。”

“你覺得人們失去了自我和希望，所以要點燃照亮人類靈魂的希望之光……真是偉大的願景，像是個邪-教入腦的瘋子。”

塞恩思腦後的“洗禮”一閃一閃地亮着光，如同低沉有力的心跳。

“如果你覺得這個社會病了，那就去改變它，而不是寄希望于虛無缥缈的光。”

“你是腦葉公司的主管，世界之翼的羽毛之一，整個L巢都是你的領地，你完全擁有改變它的力量——人心麻木就去投資教育，人情冷漠就去弘揚真善美，精神枯槁也能通過運動、社交和心理咨詢得到改善。”

主管歎息着，悲憫地注視着眼前的塞恩思。“你把改變想象得太簡單了，也不懂“光”存在的意義——唯有那束光，才是改變世界的希望。”

“是，我不懂。我不懂你們這群掌握着社會話語權的老爺們的深思熟慮，也不懂“光”的方程式，眼界渺小到隻能看到自己和身邊的少部分人。”

“你想要讓人們在光中找回失去的自我，所以就讓這裡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自我？這難道不可笑嗎？”

“你坐在這裡，居高臨下地将勇氣、謹慎、自律與正義視為衡量一個職員價值的唯一标準——可你真的在乎這些美好的品質嗎？在你眼中，那些量化了的勇氣與正義恐怕隻是數字而已罷！”

塞恩思以投降的姿态舉起的雙手靈巧一翻，從頭頂的“忏悔”上掰斷一根尖刺，頂着安吉拉的槍口上前，将手心裡的尖刺抵在了主管的喉間，掐着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四目相對。

“我問你，我的眼裡有光嗎？我的靈魂又是否自由？這座設施裡的人每天為了活下去而努力做出的一切難道都是在疾病中自取滅亡嗎？”

賣主的叛徒向那至高無上的主發出質問，眼中搖曳着火光，溫熱的鼻息噴吐着殺意。

而主管沉默着，低垂了眼睫回避塞恩思的視線。

許久許久過後，他說。

“我從不否認自己所犯下的罪，也不會改變自己所做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