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仍是那條河,卻又不是那條河,有種與外界分離的割裂感。
他反而有些不确定了,試探着開口:“月連山主?”
霧氣微微點頭:『是。你有什麼事?』
一尾金色錦鯉從虛空中探出半個腦袋,在霧氣指尖靈動地轉了個圈,吐出一串泡泡,其中一個泡泡裡放着半塊米糕,隐約透出無法抵擋的異香。
霧氣接下半塊糕,錦鯉融入霧氣之中,似乎為祂增添了一抹色彩。祂就着半塊糕咬了一口,随手扔下,輕聲道:『又是這樣……雖然看上去很好吃,卻沒半點滋味的廢品。』
一連串五彩光點跟随錦鯉而來,葉清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别的聲音,分明寂靜的河面上一時喧鬧無比。祂觸碰光點,卻拒絕它們融合進來的企圖,彈指将之揮散。
『真讨厭……』
祂的聲音就如祂本身一樣飄忽不定,葉清一總覺得沒什麼實感。
『君上,既然不喜,下次便不做理會吧,年年如此,總會厭煩,』圓潤的大石邊緣慢悠悠爬上來一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草龜,也如月連山主一般渾身被霧氣與月光包裹,葉清一沒看見它開口,聲音倒是清晰的傳入腦海。
『哈哈,小魚兒你不懂,我為龍脈……那邊的小朋友,你過來呀?』
葉清一試着踩上河面,河面隻蕩漾開一點漣漪,輕而易舉地托住他,如踩實地。
“見過月連山主。”
月光被劈開,霧氣下是影影綽綽的身形,端方到極處,曼妙到極處——依舊不辨男女。分明離得近了,卻仿佛更隔了千山萬水。
『你是浥川的人,你為什麼到我這裡來?為什麼我找不到浥川在哪?他屏蔽了我的感知嗎?』
“月連山主……”葉清一感覺每說一個字都承受着莫大的壓力,幾乎要開不了口,“我不是……山主大人的人……我隻是受山主大人庇佑的一隻……小妖。”
『上古靈鲵,赤鱬一族可算不得小妖,況且是白化體。』月連山主似乎笑了,『你不是我的手下,不是我的子民,不必稱我為山主,你可喚我名姓,桓瓊。』
“不敢。”葉清一口中苦澀,“不知月連山主可知,青漪山千年前已人間絕迹?所以您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青漪水脈。”
一瞬間仿佛有什麼掐住他的喉嚨,讓他喘不上氣。月連山主口氣依舊是溫和的:『龍脈亦為天地支柱,與天地不朽,不會消失。任憑滄海桑田,我等自亘古永存。』
葉清一恍惚中生出一點錯覺,隻要自己說錯一個字,施加于脖頸上的無形力量立刻就會将自己扼殺,月連山主并不想看上去那般溫和……或許是因為自己是外來人口,不是她庇佑的對象?
鉗制住他的力量不曾放松,月連山主幽幽道:『難道千年過去,浥川竟然淪落至此嗎?不,絕不可能,你身上有浥川的氣息。你也絕不是什麼受他庇護……的小妖……』
說着說着,祂又有要睡過去的趨勢。
被稱為“小魚兒”的草龜小聲道:“君上,您忘了,浥川大人似乎萬年前撿到過一隻赤鱬。”
『原來……如此……』
霧氣越發濃郁。
『但這與浥川消失,沒有聯系……浥川是不是,又在……謀劃什麼?讓他自己來說!』
吐字越發艱澀,葉清一艱難道:“我不知道您的意思……我也在找山主大人。”
一片金底青緣的龍鱗在他掌中散發着淡淡的光,漫天月華似乎都被這一片龍鱗所吸引,顯得它更華美靈動,有了不可演說的生命力。
“您感受到的,山主大人的氣息,應該來自這片山主大人的褪鱗。正因為褪鱗并未消散,所以我才能說山主大人仍在這世間……即便青漪水脈人間絕迹。”
龍鱗不受葉清一控制地浮起,随後在他臉上劃出深深一道血痕!順着臉頰一滴滴淌下,混入深不見底的河水中。
月連山主憤怒了,而龍脈的憤怒常人無法想象!
『還在試圖欺瞞于我!浥川八百年前還曾來找我,又怎會如你所說,山川陸沉!這片龍鱗——确然脫胎自浥川,卻不是什麼普通的褪鱗,而是他的護心麟之一,連這你也要騙我?!滾!』
窒息感一步步吞沒了葉清一,他不知道該怎麼向月連山主解釋,似乎也失去了解釋的必要。
至于到底是普通褪鱗還是護心鱗,他更是無從分辨,山主說什麼便是什麼……或許這段記憶便是錯的,也無從知曉。
無力感拖着他不斷下沉,如懸溺之人,永不見天日。
“月連山主,請見諒。”雲浥川忽然道,“實情如此。青漪水脈并非徹底消失,而是隐藏于不可知之地。至于青漪山主則當真不知去向。似乎……青漪山主亡于某條龍脈之手,好在隻是暫時消失,并未真正隕落。”
他通過契約現出半個身形,手裡拎着一條修長雪白的龍脊骨:“它親口所說。”
葉清一在昏沉中想到,雲浥川又在滿口扯謊,明明是他自己夢到的,修行人口無遮攔說假話,可是要遭雷劈的……
裹在一團霧氣中的月連山主的轉了轉頭,喃喃自語:『它親口所說……?不,你是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