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華宮,方貴妃百無聊賴,捏着柄木勺逗鹦鹉。
蘭春走進來,低聲說:“娘娘,大人托人給您帶了口信。”
方貴妃看過來,說:“是想讓我想法子求皇上放過鴻飛?”
蘭春垂眸:“是。”
“蠢貨。”方貴妃冷哼了聲,重重擱下木勺,驚的鹦鹉撲扇了下翅膀。也不知是罵方大人還是自己那不争氣的侄子。
方鴻飛也是此次春闱應試的學子,他這人吃喝玩樂,讨人歡心很是厲害,做學問不說一塌糊塗,也是一無可取。偏還好和人比,平素找人買些文章詩詞充面子也就罷了,這次居然還把主意打到了春闱上頭,偏偏許翰林那頭還事發了……
等等,是不是太巧了些……
方貴妃眼睫輕扇。
“喵。”凝凝從内室出來,蹭到方貴妃裙邊,一邊叫一邊呢身體去拱她。
方貴妃俯身把它抱起來,撓着它的下巴說:“太子近來如何?”
蘭春說:“在忙陛下派下的政務。”
方貴妃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說:“當真勤勉。”
蘭春低着頭,小心地說:“娘娘懷疑方公子的事同殿下有關?可許翰林同殿下從無往來啊。”
“這種事甯可信其有。”方貴妃說,“況且那禦史來勢洶洶,雖是彈劾許翰林,但細想下來矛頭卻是直指方家。若說後頭無人操縱,本宮可不信。”
想了會,方貴妃側首對蘭春吩咐道:“你去告訴大哥,這事本宮不會插手。他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的,什麼都别做。至于鴻飛,皇上不會殺他,最多受些皮肉之苦,永遠不能參加科舉罷了。”
蘭春應道:“是。”
她正要退下去,方貴妃忽然想到什麼,叫住她問:“先前東宮放出去的那些宮女中,好像有個是你鄰家妹妹,姓周是不是。”
蘭春指尖輕顫,回道:“是,她名喚雲娘,性子沉穩謹慎,負責打掃偏殿,照顧太子養在東宮那幾個畫師的起居。”
方貴妃揉了揉凝凝雲似的頸毛,偏頭笑說:“我們蘭春很關心她啊。”
蘭春說:“她于奴婢同親妹妹一般。”
所以彼時的她才會把楠江送到周雲娘那兒去。在宮裡,除了這個妹妹,沒有其他信任的人可以托付了。
方貴妃随口一問,便在蘭春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當年她們做的那件事,足夠方貴妃把她們所有人的九族生吞活剝十幾遍,所以隻要身邊人稍提起幾句,蘭春心底就止不住的發慌。
不是沒想過遠離瑤華宮,時候到了就出宮去,可方貴妃貌似還挺喜歡她的,根本走不掉。隻好地懸着心,一步一看地伺候着。
等方貴妃總算沒了興趣,揮手讓她下去。蘭春心中如蒙大赦,面上平靜如初,躬身退了下去。
富麗堂皇,燈火通明的華麗殿宇中,方貴妃獨身一人處于其中,身旁隻一貓一鳥伴着,卻分毫不顯凄冷,仿佛是天生的孤家寡人。
翌日,天光穿過厚重帷幔,镂刻其上繁複重疊的海棠花,描在楠江臉側幹涸的淚痕上。
他嘤咛一聲,終于從無法擺脫的古怪夢境中醒來,擡手一摸,摸到滿手溫熱的水迹。楠江有些懵,這還是他第一次因為個夢哭了,而且那夢也稱不上什麼噩夢,沒有讓楠江掙紮着想要逃離的窒息,反而有種拉着他越沉越深的悲傷。
像一個巨大的旋渦,絞住他的手腳往深去吞去。
可惜夢裡的事楠江記不大清了,隻知道夢裡沒幾個認識的人,心中微松了口氣。
能讓人難過到流這麼多眼淚的,定不是好事,一想到發生在自己認識的人身上,哪怕是在夢中,楠江就有點接受不了。
當然,這樣想不對的。
楠江在内心譴責了自己一小會,抹掉滿臉的淚,從床上爬起來。
外頭,宮人掐算着時間,覺得差不多了,端了熱水進來,伺候楠江穿衣洗漱。
用早膳時,楠江盯着面前的精緻的吃食發呆。夢境對他造成的影響尚未完全褪去,他像受了驚的小鳥,本能地想尋求飼主的安慰。可他偏又不是鳥,是個已經知事的少年人,不能無所顧忌地撲扇翅膀,躲進飼主懷裡撒嬌,隻能食不知味地面對着一桌早膳。
商黎來時,就見楠江拿玉勺一下下地舀着銀耳湯,卻不喝,上前問:“誰又惹着我們小公子了?”
玩弄食物時被人抓了個正着,楠江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端起碗一口喝了。然後在商黎的陪伴下,去上課。
除了趙澄教的丹青外,近來南知意還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刨出了個鬓發雪白的老儒生,明面上是幕僚,實際是給楠江找的先生。楠江不願,想同以前一樣讓南知意教。
可南知意政務壓身,越發忙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把垂頭喪氣的楠江按到了老先生面前。
被老先生念了一個時辰多的經後,楠江什麼夢都忘了,滿臉生無可戀,腦袋裡好似一萬個和尚在敲木魚,聲浪震得他腦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