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望甯城下了場雨,雨斷雲收時已近黃昏,雌霓挂雨,草木一新。
楠江今日雖然心情不佳,但卻一直黏在南知意身旁,時不時的就盯着什麼東西發呆,小腦瓜裡不知想了些什麼。
“楠江,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說。”南知意同楠江一起用過晚膳後,看着他說,“以後你可能沒法單獨出宮了。”
楠江漱過口,正捧着一杯桃子露在喝,聞言不解地說:“ 可我之前也不是單獨出去啊。”
他每次都有帶趙公公一起。
南知意說:“好吧,我的意思是你以後出宮都需要同我一起了,否則會有麻煩。”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限制楠江出去玩的樂趣,然而再怎麼小心遮掩,到底還是讓方貴妃發覺到了。所幸是沒往楠江的身份上查,想來是以為楠江隻是替他出宮辦事而已。
楠江一頓,沒表示不滿,也沒有追問為何,他一直都很懂事。隻是想了許久,他滿眼期待地看着南知意,說:“那哥以後出宮都要記得叫我。”
南知意笑着應了,他說:“我會多找機會帶你出去玩的。”
新月初上,夜露微生,南知意靠在須彌榻上,手執書卷,輕聲誦念。楠江窩在南知意懷中,睡得正香。
南知意擱下書,小心翼翼地起身,接過福全遞來的狐皮大氅,将楠江囫囵裹了進去,隻露出張白淨的小臉。他抱起楠江,往偏殿走去。
一路上的宮人都垂着頭,隻作瞎了,看不見。
能讓南知意留在東宮裡近身伺候的,無不是機敏忠誠的,都能瞧出來南知意待楠江不僅是朋友之誼,兄弟之情,卻也貿然不敢挑破,隻能暗暗在心中着急。
偏這兩人,一個想當正人君子,想待人再長大些,知了人事再說,一個是當局者迷,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還要兜幾年圈子才算完。
南知意安置好了楠江,在放下帳慢前,看着他白的和狐毛幾乎融為一體的臉,曲指輕刮了刮。
楠江夢中覺着有些癢,不滿地皺了皺眉。
南知意輕笑了聲。月色朦胧,從他身後覆來,如在身上披了層月白色的霜,溫潤如玉的面龐也顯出幾分清冷氣兒來,隻是轉瞬間就被眉宇間的笑意化開,變為潺潺春水。
隻是可惜這樣一幕,唯一有資格得見的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南知意那件大氅上面薰了他慣用的香,楠江似乎很喜歡這味道,正死抱着大氅不撒手,臉整個都埋了進去。
南知意見狀也不打算拿回來了,左不過是一件衣服。他給楠江蓋好被子,又伸手把他的臉從大氅裡撥出來,免得悶着。
将一切做好後,南知意才出去。
自從第一次夢到南知意驚醒後,楠江睡覺時就沒再留過伺候的人了。
檐下樹影随着月亮不斷變化,床幔内楠江不自覺地将沾了南知意氣息的大氅,抱得更緊了。
他夢見自己被一群不認識的少年圍了起來,想跑還被其中一人狠狠踹倒。
“小野種,居然還有膽子跑?”為首的少年名叫易遠,十三四歲左右,生了一幅好皮相,可惜神情太過兇狠刻薄,生生破壞了五官的精緻感。
楠江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垂眸看着臉側有些皲裂的土地。
他今年十三歲了,不能總靠旁人養着,便在酒樓裡尋了個學徒的活。找到了活計,就免不了要出門同生人打交道,楠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得罪了易遠,他總要帶人來尋自己麻煩。
也可能就隻是想找人出氣,而他無父無母,隻有個不能常常陪他的大嬸,怎麼欺負都不會有麻煩吧。
易遠帶着人圍毆了楠江一頓,結果半途不知怎麼了,他自己臉色越來越白,直到被人指出後背的衣服都被血滲透了才停下。他朝背上摸了把,揮開所有人跑走了。
領頭人跑了,其餘人面面相觑了會,放了幾句狠話才散。
楠江緩了會,才從地上爬起來,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叫器着疼痛,不過他已經開始習慣了,不至于像開始一樣走都走不動。懷裡的東西也沒有損壞,這讓楠江松了口氣。
這都是省吃儉用才買下來的紙墨,這些要是損壞了才是大事。
楠江小心地抱着懷裡的東西,朝家裡一瘸一拐地走去。說是“家”也不太對,畢竟屋子裡大多時候都隻有他一人,雖然記在他名下,可沒有家人的屋子隻是木頭搭起的建築而已。
“哎呀,怎麼搞成個樣子了?”照顧楠江的大嬸跑上來,想看看楠江的情況都不知該怎麼下手,“讓人欺負了?誰幹的?”
楠江想沖大嬸笑一笑,卻牽動了臉上的傷,他抽了口冷氣,說:“他們人很多,算了吧。再過段時間,他們找到新目标就沒事了。”
大嬸抿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将人扶回屋子裡。
“我家院裡那棵梨樹結了果子,可甜了,就想着給你送些來。”大嬸想了想,還是先給楠江倒了杯水,“我記得抽屜裡有藥油,你先坐那别動,我給你找找。”
楠江把懷中東西放到桌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他問:“大姐姐怎麼樣了?”
大嬸共生了六個孩子,三男三女,最大的那個女兒去年剛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