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見商黎要去收拾軟榻,楠江撓着臉頰說,“不用麻煩,我不在意和人同睡的。從小我就天天都和姐姐她們一起睡,早習慣了,姐姐們都說我睡覺時很乖。”
南知意掀起簾子,回眸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現在已經不适合同她們一起睡了。”
楠江努嘴說:“可我也沒别處可以睡啊。”
南知意說:“交給我來想法子就是了。”
洗漱過後,兩人一同睡下。
月色凄冷,在窗上凝出片片冷白的霜,宮燈的穗子在寒風中打晃,殿内卻暖和得很。
南知意剛要睡着,忽覺身上一重,睜眼看去,發現是楠江把被子踢到了自己身上。他坐起來替他蓋好被子,可睡下後沒多久,楠江又踢了被子。許是不習慣新床的緣故,他今夜總喜歡踢被子。
當楠江第五次踢被子時,南知意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小聲說:“乖是真的乖,就是有個壞毛病。”
楠江睡得熟,對此毫無知覺。為免楠江把自己折騰到風寒,南知意幹脆抱住他,同蓋一床被子。感覺到旁人的體溫,楠江在他懷裡轉了個方向,不停向暖源靠。
南知意摸着楠江的後腦,想起前世自己少時很怕打雷,然後每逢雷雨天,大哥便會來陪他一起睡。哪怕後來克服了,大哥也總忘不了他怕雷這事,打雷時總要來關心。後來大哥走了,娘和爹也走了,再沒人記得這事了,也沒人會在害怕時抱着他一起睡。
楠江的鼻息掃過南知意的鎖骨,弄得他有些癢。南知意調整了下姿勢,擁着人睡了過去。
今夜南知意又夢到了前世的事。
前世身為賀時清的他死在冬至後的第二天夜裡。他咳血之後,商黎着急忙慌地将禦醫拉了來。
禦醫把完脈後,隻是搖頭歎氣。
賀時清心中了然,伸回手沖商黎說:“商大哥,你着人把楠江的東西送回去吧。至于我放在桌上那幅先留……罷了,一道送回去吧。”
就算楠江和皇宮有什麼聯系,也已經與他無關了。
商黎紅着眼眶,應了聲是。
丫鬟将賀時清攙扶到床上,他臉色白的吓人,僅剩的血色似乎同那一掌心的血一起咳了出來。不誇張的說,賀時清現在套上壽衣就可以直接下葬了。
賀時清躺在床上倚着軟枕,回想自己這一生。從賀家二子,到山野居士,再到南昭身邊的謀士,也算是跌宕起伏。于民間,他聲名鵲起,于朝堂,他有從龍之功,這功與名全都有了,光宗耀祖。從此往後,世人一提起賀家就不隻是蘭城富商,他總算不枉這人世走一遭。
隻是到底還是不甘心,賀時清才二十五歲,他還有好些事還沒來得及去做。近來他結交楠江,二人相逢恨晚,引為知己。楠江那些畫,勾起了賀時清潛藏心底的遺憾。
“咳咳咳!”賀時清拿帕子捂着嘴,肺都快咳出來了。
“大人,藥熬好了。”丫鬟将藥端來,心疼地看着賀時清。
賀時清止住咳後,擺擺手說:“不必了,太苦,而且喝了又無用,喝來作甚。”
丫鬟面露難色,勸說他:“大人,良藥苦口利于病,再者,商爺也說了……”
“行了,我喝就是了。”賀時清搖搖頭,說,“都要死了也不讓我任性一下。”
“大人慎言。”丫鬟一手托着白玉碗,一手拿着瓷勺舀起濃黑的苦藥汁,吹涼了送到賀時清嘴邊,“隻要大人好好喝藥,肯定會好起來的。”
用過藥漱完口,丫鬟收拾好東西退下,留賀時清一人好生休息。他閉上眼,剛要睡去,忽聽床側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小友大好年華卻纏綿病榻,馬上就要離開人世,可覺得不甘心?”
賀時清霍然睜眼,眸光似利劍般投向床邊突然出現的老頭。
老頭被他這目光刺得縮了縮脖子,嘿嘿笑着說:“小友别這麼兇嘛,我可沒有惡意。來尋你前我還特意把自己弄得幹淨了些,要知道我可從沒主動收拾過自己。”
賀時清沒力氣起來,隻能偏頭看向他,緩慢地露出個笑來:“是嗎,那麼請問老先生來此尋我有何貴幹?”
老頭拖了個小圓凳坐下,翹着二郎腿說:“來尋你商量件大好事,一筆穩賺的買賣。”
賀時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外掃了眼,嘴上仍裝作感興趣的樣子:“哦?什麼買賣?”
商黎和外邊的侍衛不知都跑哪去了,一個發現不對的都沒有。
“行了,不用看了。我走之前他們不會進來,你就沒發現外頭靜的不正常嗎?”老頭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來,說正事,小友想不想逆天改命?”
賀時清的目光掃了圈房間,香爐上的輕煙、躍動的燈火、牆角的人影全都靜止了,這裡仿佛成了遺世的孤島。他眼睫輕顫,看向老頭的目光終于認真起來
老頭看着他,正色道:“我可以助小友重來一世,并且助小友母親平安誕下你,讓你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不過有得必有失,後續會造成的結果我也不敢保證。”
“小友考慮一下吧,你最多還有三日期限,勿必在這之前做下決定。待你決定好,便沖半空喊聲九微散人吧。”
說罷,他的身影霎時消融,如來時一般無影無蹤,周圍也終于恢複了正常。
風輕輕刮動樹枝的聲音此刻猶其明顯,賀時清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