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如墨,西明城外,驿館的重門緩緩掩上。盧正嘯獨自夜行,身披玄色披風,身影修長卻透着月光照不進地沉重。
陪皇上用完晚膳,他已将身為臣子的禮數與冷靜用到了極緻。可這一路回來,心中翻湧如潮——聖上今日言語,所有的猜忌和裹挾好似一把利刃,剖開了他所有的忠誠與孤絕,逼他低頭,迫他妥協……。
而且那十皇子是太師之外孫,此人若入軍,豈非盯着盧家軍心脈?聖上之言為輔佐,實則是釘入盧家軍心口的鐵針。他怎不知朝廷所謀?還不是怕他功高蓋主,心有圖謀,可他是臣,是盧家軍的少帥,自己沒有選擇的資格,更何況皇上用茉雲做要挾,自己便沒有了任何反抗的餘地。
他踏入房間,将驿館房門一合,四下一片寂靜,屋中未點燈,漆黑得好似連空氣都凝結了。
正嘯站在屋中一隅,背影與黑夜融為一體。他沒有卸下披風,也沒有落座,隻是靜靜地立着,良久後,好似整個人被夜吞噬。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一陣熟悉的氣息挾着夜風而入,下一瞬,便猛地撲入他的懷中。他隻覺心頭一震,擡手便摟緊了她。
是茉雲,她沒有言語,隻是抱正嘯抱得緊緊的,好似再也不願松開。她的肩微微顫抖,像是壓抑了一整日的屈辱、悲傷與疼惜,都在這一刻宣洩。
正嘯忽然擡手深深地托住她的後腦,一低頭,便在她唇間深深吻了下去。
這個沒有言語的吻,帶着滿腔忿然的壓抑,帶着命運踐踏的隐忍,像是天地隻剩下他們二人。
夜幕如漆,寒意滲骨,在這一間無燈的房間之内,在這天地間最孤絕的角落,尚有一線微光——彼此的氣息,尚能相暖,尚能安身。
唇齒相依間,那一吻帶着所有沉重的釋放,亦帶着再也無法遮掩的思念與渴望。每一個輕撫、每一寸靠近,都像是刀光劍影之下追尋的溫柔,隻求眼下這方寸之地,能讓彼此短暫地逃離這世道的險惡。
目光交彙間,情火蔓延,衣袍散亂間,靈魂與身體皆共鳴,在黑夜之下交融、起伏、沉淪。他早已不是單純的歡愉,而是苦難與命運交錯下的纏綿,是一場無聲抗争的慰藉。
直到夜半時分,月光終于透過高高的窗棂,灑下一方清輝,靜靜落在那張微皺的榻上。
光影斜斜,地上映出兩道相擁的身影,茉雲坐在正嘯的懷裡。靠在他的寬厚的胸膛前,靜靜的喘氣,正嘯輕輕拿過薄毯,覆在茉雲身上,然後俯身在她頸窩深深一吻。
茉雲眼底浮出一抹痛惜,她不禁将臉靠向正嘯的頭,伸手輕撫他的臉,問:“他為何要如此待你?”
一句話,如輕羽般飄落,卻重如千鈞。正嘯聞言,雙眉微蹙,沉靜地望向她。那眼神裡藏着太多不能言的真相,不能言的憋屈,不能言的無奈。
他沒有開口,隻是将她緊緊攬入懷中,像抱住他此生唯一的安甯。他閉上眼,任思緒在黑夜裡翻騰,卻強迫自己沉入這片刻的溫存中,哪怕隻是一夜逃亡。
茉雲能感受到他白日裡的克制與心寒,亦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屈辱,此刻她的眼中,不再隻是柔情。而是眼底悄然透出了一絲徹骨的狠戾——如霜刃初鑄,藏鋒待發。
若這世道偏要把他們逼入絕地,那她劈也要劈出一條路來。
茉雲深吸一口氣,擡眸望着他那輪廓分明卻疲憊萬分的臉,忽而伸出指尖,輕輕地描過他眉梢與臉龐:“你亦不是第一日知曉聖上,何苦如此愁眉不展!”
正嘯亦微微蹙眉,未有言語。
茉雲眼神中瞬間透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忽然輕聲喚道:“夫君。”
正嘯一愣低頭看她,頃刻就被她逗笑了,眼神溫柔得近乎寵溺。
四目相對,月光灑落在他們的眼睫與鼻尖,他俯身又深深吻上她的唇……
他一生素來冷峻,隻有她,能輕易勾出他的的笑意。就如當年在中州,那亦是個陰霾不開的深夜,他初見她言笑從容,劍眉飛揚——自那一刻起,心其實好似就再也無法抽身。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屋外晨霧未散。正嘯已整裝完畢,那一刻,他的眼神中便恢複了将帥的堅定。離去前,他轉身一把将茉雲擁入懷中,長久不舍,像是将她的溫度刻進骨血裡。
他低頭,深深吻了她的額頭,聲音低沉:“答應我,保重好自己。”
茉雲擡眸看着他,眼神中沒有依依難舍的軟弱,隻有沉靜堅定。
“那你也答應我。”她望向正嘯的雙眸堅定地說道,“我能體會你對聖上的忠誠,亦不想與你争執是否值得!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犧牲戰事,不能放棄南境百姓和你爺爺我義父平定邊關之一生夙願,還有不能舍棄你自己。”
正嘯怔了一瞬,眼底閃過幾分複雜。他們互相都能看穿彼此骨子裡的執念,甚至比對方還要更清楚。
最終正嘯點點頭,說道:“我答應你。”
兩人再次緊緊相擁,這一刻的溫度便可抵禦所有風雨。
良久,正嘯松開她,轉身走出房門。披風在晨風中輕揚,步履堅定恢複了往昔征戰萬裡的身影。
茉雲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輕輕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透出了深深的不舍。
而此刻,清晨的王府書房,窗外樹影婆娑,檐下細雨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