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嘯神情微變，胸腔仿若被風雨擊中，他不想騙聖上，所以隻能沉默。殿中氣壓驟然凝重。
李公公眼見皇上不悅，連忙語帶勸誡的說道：“少帥，皇上問話，快應答。”
正嘯終于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回禀皇上……臣不敢妄加臆斷，無确鑿之證，不想輕言是非。隻是……當時情勢兇險，谷中顯然有敵軍埋伏，臣心中便知十二皇子必是陷入危局。”
此言一出之後，殿中恢複了寂靜。聖上的目光久久落在正嘯身上，眼中卻又浮出一絲深重——他知嘯兒為人，一身正骨、從無狡詐，如今他身負重傷、卻心事重重，連與自己說實話都這般遲疑。
“你是耿直坦誠，血氣方剛之人……”聖上輕聲呢喃，眼中透出深意，“如今，卻也學會了隐忍。”
正嘯擡頭看向那位少時自己至親的姑父，如今高坐于九五至尊之位的君王，眼中浮起萬千情緒，終歸一語：“臣但求不負君恩，不負百姓。”
聖上聽罷未語，指尖輕敲案幾，良久無言——這場問心之對，好似落在殿外細雨之後，徒留風聲，卻沉重如鼓。本就是一場無言的對峙，以正嘯的心性他俯仰無愧，便不會低頭，而聖上覺之他永遠該和自己一心，無所隐瞞。
聖上目光凝視着面前跪伏的正嘯，良久後緩緩歎了一聲，似疲憊，又似怅然的試探道：“嘯兒，可是很多事，你終究也要面對——如朕當年一般。祖宗基業，江山社稷，總要有人擔起這千鈞重擔。你覺得這天下，交給哪一位皇子最合适？”
正嘯眉頭緊鎖，毫不遲疑地擡頭答道：“臣以為，此等大事，還請皇上乾綱獨斷。”
聖上目光微動，忽而語氣轉寒冷聲問道：“若是如此，那盧家為何包庇鴻音？”
殿中氣溫驟降，正嘯卻目光如炬，拱手深吸一口氣，神情卻異常坦蕩的說道：“皇上，此事，盧家軍有罪，臣不敢推脫。實因父帥念及當年姑姑之情。但絕非包庇。”
聖上臉色一沉，眼中寒光如刀鋒一閃：“所以你是說，包庇之因，是因為昔日親情？那莫非……盧家還為了昔日親情欲助五皇子登位？”
此言如雷震響！正嘯聞言神色一變，聲音亦如磐石般堅定地說道：“聖上，臣願以性命為包！盧家絕無此意！”
聖上猛然起身，怒意翻湧：“朕力排衆議，令你統兵南下，代老盧帥完成夙願，剿滅峑戎，以昭家門英烈之志！你卻如此不自愛，竟隐瞞軍報，私護外邦！你日後如何面對朝堂？你又讓朕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殿中氣氛凝如寒霜，正嘯雙拳緊握，但眉宇間卻無一絲退意，任聖上如何揣測，他心中都對得起聖上和朝廷！
而此時殿外回廊一隅，茉雲立于暗處，靜靜聽着殿中隻言片語，當那句“讓你親率大軍，是為了完成盧家之志”落入耳中，她眼底頓時掠過一絲寒意，冷笑道——這世上竟有如此荒謬之事，于聖上而言，這一切隻是為了盧家“心願”？
殿中，聖上見到正嘯如此執拗的表情，頓時怒意更甚冷聲喝道：“盧正嘯，我看你現在就是被她們吵昏了頭！那方茉雲，勇有餘而謀不足，終究不是統軍之才。朕決議——調她回京，遠離軍營，以免擾你心智。”
這一言落下，如重錘砸心！正嘯猛地擡頭，臉色霎時慘白。他聽得明白，皇上的調她回京是何意，不是削職，而是敲響茉雲跌入深淵的喪鐘。此舉一出，茉雲旋即将跌入京城旋渦。
正嘯頃刻間陡然跪地，握緊的雙拳帶着顫意，咬牙說道：“姑父，嘯兒之罪嘯兒願承擔，求您網開一面，切莫在此将戰之際，調撤将領動搖軍心！”
一聲“姑父”，終于讓聖上心頭一顫，怒意雖仍在，卻終歸緩了幾分。他未言語隻是長歎一聲回身坐下，手中茶水早已涼透，眼中翻湧的情緒，複雜如沉河深海。
殿中寂靜得怕人，正嘯忽然重重伏地，額頭磕在冰冷的石磚之上，聲音沉悶卻震心。這一“求”，低沉卻铿锵，是赤誠忠臣的屈膝，更帶着血與骨的痛。
此時殿外的茉雲卻咬緊了牙關，正嘯跪地和磕頭之聲她聽得如此清晰，頓時憤怒得握緊雙拳，緊得指甲好似插入拳中——皇上居然在以自己，脅迫着正嘯低頭和屈服。
皇上眼神微閃，半晌才坐回禦座，冷聲開口：“罷了。朕已下旨，命十皇子為督軍，随你一同征伐峑戎。”
話音未落，殿中氣氛頓時驟然一變。正嘯猛地擡頭，眼中神色再難掩震動。茉雲亦在殿外一震，更是眼底驟然掠過驚詫與冷意。
十皇子，乃太師外孫，是皇貴妃之子，多年在朝中一直潛隐不語，此刻卻忽被聖上欽點入軍——皇帝這一步棋，終于将心思露出了冰山一角，可此人若入軍會是一番怎樣情形……
皇上目光落在正嘯臉上：“十皇子雖出自太師門下，可他在朝中素來替你盧家說話，素有公允之名。如今入軍，也可幫你分憂，更能堵住朝中悠悠衆口。嘯兒，你該知朕之用意。你若為國為軍，就别再有執念。”
正嘯心頭驟然緊縮，拳指微微顫動。他終于明白這不單是軍中之局，更是朝堂之計。他此刻卻無法動彈，因為他有了軟肋……
皇上看得出正嘯眼中震動，緩緩開口，語氣冷得近乎透骨：“倘若朕終選十皇子繼位，他也将是你的君王。你也該知臣子的本分！”
這一句話，如鋒刃直刺正嘯之骨。正嘯頓時緊閉雙目，再次重重叩首，牙關咬緊地說道：“臣，遵旨。”
那一刻，殿外的茉雲卻冷冷地笑了，眼中透出了至深的狠戾，既然如此她已不再遲疑——眼前這條路，已經沒有退路可走。
不隻是為自己，更是為他、為軍中将士，若想活下去，她唯有跟他們鬥下去，哪怕他是聖上，是正嘯至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