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盧帥将正嘯喚入營帳之中,他在簡陋的木案上攤開行軍地圖,用粗糙而有力的手指,沿着關外的山川河流緩緩滑過,跟正嘯說着每一個關隘,每一處天然要塞的特點。
那都是他熟悉的,曾跟随他的父帥追擊峑戎的戰場。有些地方正嘯也未曾去過,當他目光停留在某處之時,眼中似乎映射出往日的烽火硝煙和無數兄弟舍生忘死的場景,而如今自己兒子要帶軍深入了。
可當他看見正嘯望向峑戎之地,雙眼銳利如鷹迸射出堅毅的光芒,盧帥頃刻亦覺得欣慰,他的兒子是肩負着邊關未來之人。隻有真正經過百煉成鋼的曆練,才能成長為真正的邊關帥才,守護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
此時在暗營之中,看起來在韬光養晦等待謀殺盧正嘯時機的茉雲,又過起了她那閑雲野鶴,醉生夢死的日子,晚上她大快朵頤之後回到院中,看見小騰坐在燭光之下看書,眼前擺着一筐果子。
“這什麼?”茉雲坐下望向那籃看起來不怎麼樣的果子,呈現出一種青紅不接的顔色,帶着些許粗糙的斑點和不規則的小皺紋,摸起來還生硬,表皮就透着一種未完全成熟的酸澀感。
小騰亦扒着觀察到:“不知!”
“哪來的?”
“那個叫做幽戎叔叔親自拿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茉雲拿過一果子在袖子上擦擦,扔到自己口裡,然後雙眉微顫說道:“這玩意不能吃,你千萬别吃!”
小騰若有所思的望向茉雲,也迅速拿了一個擦擦然後咬了一口,表皮微微的酸澀隻在舌尖上一閃而過,而果子的甜汁便瞬間迸出,濃郁的果香在口中綻放,柔嫩多汁的果肉,細膩中帶着一絲清脆的口感,讓整個唇齒間盈滿難以言喻的甘甜。
茉雲看向小騰那瞪向自己忿然的表情樂了,邊吃邊喜笑顔開的說:“诶,到底長大了,不好騙了!”
小騰沒好氣的咬着果子不鹹不淡的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謝謝姑姑自小的磨砺!”
“以後幽戎親自拿來的東西,吃便是了!”
“他值得信任?”
茉雲大口的咬着果子說:“不是,他這人特别心高氣傲,不屑于用下毒謀害小孩這些卑劣的手段!”
“那他為何跟姑姑做朋友!”
茉雲用沾滿了果汁手指着小騰沒好氣說:“誰說他是我朋友,不對,我怎麼了我?”
“姑姑,你并不卑劣,但是卑劣的手段,你常用!”
茉雲頃刻燦然大笑說道;“你小子還挺了解我的,這下讓我有點後悔了,不該讓你來當人質的,應該讓我二哥來!”
小騰滿臉忿然的瞪着茉雲,可是他思慮着,又意味深長的歎了一口氣,以超乎他這個年齡的語氣說道:“姑姑,可以不殺盧叔叔嗎?”
“你這般惋惜他什麼!”茉雲又拿起一個果子不經意的咬着說。
“我雖然也年紀不大,可是也遇到了很多人,有的惡人加害我們,踐踏我們,就像那些抓我爹的人,有的好人同情我們,保護我們,就像宋爺爺和他夫人,可盧叔叔他教我的是,自己讀書明理,自己習武強生,尋條正道去過好自己這一生。他說的話總讓我覺得我并不可憐,也不卑微,我可以活得特别帶勁。"
茉雲咬着果子無語心想,特别帶勁?這天下怕是活得比大老鷹更憋屈的人也少吧?這家夥,平日裡總緘默不言,怎麼就這麼喜歡對咱家人說教,此時她又想起了那日在中州府衙房頂撒酒,結果盧正嘯在屋檐下緬懷先人被濺了一身,想着當日情形茉雲便又樂得不行,那日盧正嘯忿然跟自己說,方茉雲,人成魔不關你事,你管好自己這輩子别成魔就行……
她回憶着=并沒有應小騰,隻是自顧自的往兜裡揣了幾個果子,便轉身往自己房裡走去!
小騰望向茉雲的背影亦沒有再追問,小聲嘟囔道:“哼,我還真不信你下得去手!”
茉雲回到了自己房中,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思緒,她必須要時刻保持清醒,她閉上了眼睛讓自己頃刻冷靜下來,分析着這幾日絲絲縷縷。
原來最幾年峑戎還算消停安靜,京城暗營折損,邊城大敗等等,他們都沒有馬上反擊,隻因老峑戎主也年紀大了,雖康健,但是繼承人之位懸而未決,這樣征戰而抗争的民族首領,培養的出來的孩子自然是個個骁勇善戰,個個也不可一世,對外征戰自然是一把好手,回家内鬥亦是你死我活。
峑戎國主是何其能耐之人,壯年之時定也壓得住,可是日漸年邁,再加上所謀劃之事節節敗退,敵方南關防禦又日漸穩固,内憂外患之時,是不得不立一個接班人。
而這狀況,雖然自己之前不知,可盧正嘯定然知道,峑戎内亂之時便是最好的瓦解之時,等峑戎大定,那對于南境來說定是浩劫,不是苦戰,就是在對手的陰謀詭計中掙紮。
說起這國主的心思……當日自己在京城,那是長了見識的,朝廷說是一團和氣,可是朝臣的站隊,可謂是明面裡的昭然若揭,暗地裡的防不勝防。聖上日日說着仁德,實際卻挺欣賞朝臣的争鬥,他那套相互制衡之術可謂是出神入化,這便是他們所說帝王之術吧。
而這位英明神武的峑戎之主,一貫這麼觊觎中原,不可能沒有讀過中原史書,亦不可能沒研習過帝王之術,不過是自信的笃定,自己定比唐高宗等能耐,壓得住一衆王子和能臣,想到此時,茉雲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陰寒,那若是奸臣呢?
自古這能耐的忠臣和英雄再鬧騰,哪怕是一身傲骨,也逃不過要忠君王,敬春秋,效天下,而能耐的奸臣和枭雄呢?皆瘋狂!
茉雲仰頭望向那窄小的高窗,嘴角上揚輕笑着想起了一句詩,輕輕吟道:“忽有狂魔夜魔刀,帝星飄搖熒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