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溫舒甯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長大的,臨走時還特意往她家跑了一趟,請她幫忙多關照時琢,隻是她家雖然能勉強度日,但人口也不少,本就沒辦法時時看顧,再加上溫時琢也不是個會尋求幫助的孩子,便是想說,也沒權利插上話。
錢叔腳程利落,又都住在這十裡八村,沒一會兒就将人請來了。
裡正來時,趙氏正撿起那兩張文書:“分家的文書要蓋,過繼的文書也一樣,”
“今天——你是蓋也得蓋,不蓋也得蓋!”
錢文正撞了下裡正周益的肩膀:“瞧見了吧,這一家子不要臉的,琢哥兒可是咱們村子裡唯一個能考取功名的讀書人,這要是砸在那溫家二房,咱村子在清奉縣可擡不起頭。”
“更何況,上您那前,我聽了兩耳朵,溫家二房搶占侄媳婦的嫁妝,姜氏也是個橫的,要報官,還是我家老婆子給勸下來的,這事要是不妥善解決,出現什麼差池,真讓那姜氏告到縣裡,這不光彩的事鬧大了,你這裡正難免要跟着吃責。”
“胡鬧!”裡正渾厚的聲線響起,将院子内的視線吸引過來,“在路上老錢已經同我講了,長房和二房既然都一心分家,泥印也簽了,我這邊再落個章也就成了。”
“過繼的事,雖說是長者命,但畢竟是長嫂如母,琢哥兒自個也不情願,再強行立為嗣子于理不合,”見趙氏不依不饒,裡正擡眼,越過趙氏和趙婷,看向二房溫砌,“你年紀正是壯年,何必急着過繼嗣子,又不是不行。”
溫砌憋紅了臉,緊抿了唇,原也不是不行,但琢哥兒雖然隻是個童生,但縣裡少不得要給些銀錢,官府每年的苛捐雜稅尤重,更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家裡入不敷出,自然而然就想着用溫時琢功名減免雜稅。
“二房侵占姜氏的那筆嫁妝,也趕緊交出來,否則叫了族内的人來搜,大家可都鬧得沒臉。”
趙氏一聽這個,再也忍不住,比之不能過繼一事更加歇斯底裡:“什麼姜氏的嫁妝,那是二郎給婷姐兒準備的陪嫁!”
“呵,給婷姐兒準備的陪嫁,溫二媳婦是吃準了周家同你們這隔了八丈遠?”周益聞言冷笑,院子裡外看熱鬧的人都不由陰陽怪氣了起來,“你家二郎成日坐吃山空,能給婷姐準備什麼陪嫁。真是樹不要皮。”
“喬躍琴,你說什麼!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趙氏指着靠在門口的女娘,那女娘也不是個吃素的,直接啐了回來,“姜滿棠被你婆母騙過門時,在場的姊妹嬸婆,哪個沒親眼瞧見。”
“如非姜氏落難,哪輪得到你們家,人家到底是個金鳳凰,和麻雀家雀可不一般,你就是将那羽毛撿回去,你也飛不上枝頭,”喬氏拉着左鄰右舍的媳婦,磕着瓜子恥笑,“要我說啊,不是你的莫強求!”
姜滿棠少見這般直白粗鄙的吵架,一時興味十足。
她眉梢微揚,視線落在喬氏身上,本就明眸善睐的瞳色,在日光之下更加亮,喬氏一轉頭,就對着勾着笑的姜滿棠,笑聲陡然一滞,日照都沒曬紅的臉,瞬間爬滿紅暈,拍着胸口:“我勒個乖乖。”
裡正手指微曲,指骨敲了兩下桌子:“東西,拿出來。”
姜滿棠身姿修長,由于太過清瘦,更襯得楚腰蛴領,語調輕微:“二嬸可要想好再說,我家祖輩始便極有名望,到了我爹這一輩更是家大業大,為防宅院小厮丫頭偷盜變賣,家财上可都落了家族徽記。”
“什麼狗屁徽記,那筆嫁妝就是我家二郎買給婷姐兒的,”趙氏心下一滞,面上卻分毫不動聲色,蠻橫又跋扈,“不過是個衰敗流民,誰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說不準是惦記我家婷姐兒的嫁妝,胡謅出來的。”
“裡正也瞧見了,”與趙氏拉鋸的時間過久,姜滿棠神色有些倦怠,便擡手将小臂擱在溫時琢的頭頂,“可非小女子不想息事甯人。”
溫時琢擡眸,卻隻瞧見搭在他頭頂垂下的手,拇指上沾着泥印,手腕被捏出的紅痕猙獰盛開,他抿唇垂目,他想,算了,就讓她墊一下。
誰讓她隻是個小女子。
“趙古茹,你當真想要我将村中衆位長輩都如數請出?”裡正眯着眼,如銀盤般的臉上有一絲銳利,“若真在衆長面前找到了那偷竊的贓物,長青村屆時,可留不得你這般的毒婦。”
趙氏掐了一把溫砌,咬牙看着漫不經心的姜滿棠,隻想将她休出門去。
溫砌被趙古茹推上前,直面裡正的審視,長青村的裡正和清奉縣知縣一家屬同源。
他常年蝸居炕席,身子虧空也隻能同溫時琢、溫令這樣的孩子逞兇鬥狠,論力道蠻勁可能都不如趙古茹,又被姜滿棠一腳踹出去數尺,卡在門檻上像是散了架,彎腰扶背,氣勢在恍然間就落了下風:“裡正,那些嫁妝,是我娘給大丫準備的。”
姜滿棠長睫上壓,褶皺的尾端上揚,笑時日暖風和,可如今,卻是透着股出塵幽冷,慵懶厭世:“常言道,赢得生前身後名,二叔這為人子嗣當得可好,仗着老太太她身死無訴可伸,便肆意将屙溺混泥一盆子潑上靈堂靈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