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裡,二叔可得睡沉些,省得做夢。”
姜滿棠垂首,壓低了聲線從側上方傳進溫時琢的耳朵,而後擡起手坐回木凳上,任由他折返回東院廂房。
“當初真是瞎了眼把你領進門,養不熟的白眼狼,”趙古茹推開溫砌,指着姜滿棠,伸手就要将她從木凳上拖下來扭打,卻被她壓過來的視線驚的一滞,猙獰的面孔就那麼僵在臉上,顫着手側移,指向門内那幾個沒比門檻高多少的崽子,“吃裡扒外的狗東西,不得……”
原本扒着門檻的溫淳被她貪狠刻薄的眼神一瞪,松手後退,‘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溫姎也不由自主的放開手,揪住溫令的衣角躲着,害怕的嗚咽,卻沒有發出一聲哭喊。
溫令攬住妹妹,朝前一步,擋住溫淳,眼底是不亞于趙古茹的兇意,含着戒備,仿若山林中自保的狼崽,能在刹那間,張嘴撕下要獵殺他的惡人。
姜滿棠瞳色被映得發淺,淬着碎裂的尖刀一般,片片都能将人淩遲。
趙古茹尾音未落,視線就被豁然起身的姜滿棠遮住,手腕骨再一次傳來脫節的劇痛。
姜滿棠并未将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隻是慵意的摩挲着手腕,聲線被壓得極低:“二嬸管不好自己的細枝末梢,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這次是斷手,來日,我替二嫂剜了這雙兇光畢露的眼睛?免得吓壞了村裡的孩子,豈不是徒惹二嬸聲名狼藉。”
旁人隻見,身量寬胖的趙古茹和削肩薄背的姜滿棠,相對而立。
就連趙古茹,都沒看見她是如何出手的。
在場更無一人覺得姜滿棠強橫,畢竟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别提富庶出身的嬌小姐,哪能沒點傲骨血性,可見這溫老二一家把人磋磨成啥樣。
溫時琢拿着擔子疾步走來,就看見溫淳跌坐在地上,走過去幫着溫令将溫淳扶起來,拍了拍他衣擺上的灰:“别怕。”
轉身時腳步一頓,擡手揉了揉溫令枕後的發,才擡步跨出去,将那單子交給裡正:“裡正阿伯,這是……阿姊的嫁妝單子。”
隻有趙古茹,被那眉眼微彎中的涼薄所驚,更被她周身撲面外溢的殺伐戾氣給震懾。
農家人不是沒有硬骨頭,但不包括趙古茹,她也怕死,但也極要面子,起先無非就是覺着當着裡正鄰裡的面,姜滿棠一個新過門又沒有夫婿支撐不能将她如何。
但卻沒想到,姜滿棠自己就是她的倚靠,不必憑着任何人的厲鬼,她捏着手腕,側首望向溫婷:“将東西、拿出來。”
溫婷退後兩步,擋在堂屋一側的廂房門前,滿面難以置信:“娘,你說什麼呢,糊塗了麼,我這兒哪裡有她的東西。”
這搶占堂嫂嫁妝的名聲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了,她爹娘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受着鄰裡非議也這麼多年了,面皮子厚一些也不算什麼事,可她還沒嫁人呢,鄰嬸舍嫂的瓜子閑談,便是能要了她半條命。
趙古茹閉了閉眼,望着溫婷臉上的倔強,怎麼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仰視姜滿棠,卻隻見到她波瀾不驚的瞳色,心下蕩着幾分悔意,悔自己沒有斬草除根,留着受驚的兔子,活生生被人逼成了虎狼。
她抖着手踉跄幾步,扯開給了死擋着門的溫婷,見她不動,咬牙一巴掌就落了下去:“拿出來。”
溫婷跌坐在地,溫砌黑着臉站在一側,看着兩人烏煙瘴氣的鬧了一通,不光惹了人恥笑,還偷雞不成蝕把米,眼底的沉郁更盛,垂眸前掃了一眼姜滿棠和溫時琢。
朝廷吃緊,内有流寇,外有強敵,眼見這秋季的青苗稅又要繳了,溫時琢和那姜氏的嫁妝卻一個都沒留下。
他貪婪地流光落在姜滿棠的身上,不得不說,長得标緻,就是不知道值幾個錢,要不是這個臭丫頭鬧得厲害,他們早就得手了。
姜滿棠一向對目光敏銳,不論是趙古茹的含恨,還是溫婷的怨怼,亦或者溫砌的惡念,她都有所察覺,隻不過,她可不是怕河邊濕鞋之輩。
趙古茹提着包袱,目光鎖着她,颌角繃緊:“東西都在這兒。”
姜滿棠莫不是以為她孤兒寡嫂能守住這銀錢細軟,站在門前的姑婆嬸子,哪張嘴是吃素的,不出一刻村子裡都知道她手中富饒,心下怨怼,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門前的婆婦身上,恨不得她們即刻鼓吹出去。
姜滿棠被拖進原主身體時猝不及防,也自然而然接洽了原主的記憶,知曉包袱裡都有什麼,随即并不藏掖,将包袱亮在衆人面前,而後擡眸,指尖輕點:“二嬸唇齒一碰,就将憑空消失的三百兩銀票吞了?”
裡正眉頭微沉,三百兩,夠縣裡有仆從的大戶一個月過活,眼下包袱裡卻是一文沒有。
溫砌看着周益的面色,隻覺不好,朝前踏了一步:“甯哥兒媳婦,你這叫什麼話,咱們這樣的窮苦人家,作何能支出去那些個銀錢。莫不是自個逍遙,算在我們頭上,再怎麼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溫字,這般咄咄逼人,我們也是有幾分氣性。”
“二叔當真會說笑,自從到了你們溫家,便沒踏出過院門半步,”姜滿棠理着細枝末節的異常,腦中陡然鎖住方才清淡的一抹梅香,“倒是二叔,成日窩在席上,又是在何處沾着一身的脂粉味。”
“尋常人家是支不出這賬面,吃喝女票、貝者便是了。”
趙古茹的視線蓦然轉去,一把揪住溫砌的衣領,溫砌利落鉗住她的手腕:“鬧夠了沒有,還不夠丢人,耳根子淺的婆娘,那花子分明離間你我,我尋了岸頭務工,哪日沒帶回銀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