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三天兩頭的宴席就像公司團建,那些酒肉人情投注其中,渾濁不堪。你疲于應付,可這事又不可或缺,看是你先轉成機器還是先将這層表面關系處成真正的朋友。
這回顔栩坐的位置離蘇韫遠了許多,她好不容易歇下來一會,用眼前的酒盞為自己斟了酒,借着這視線光明正大的看過去。
觥籌交錯間,燭光點映中,蘇韫穿着一身淡粉的錦袍,袖口和襟邊點染了金線繡花,圈點出華貴。襯得那張不近煙火的臉更為出塵,眉目如畫的那個人忽遠忽近地對她笑了笑。
然後顔栩淪陷在了甜膩的酒水中。
有人說美色是會被看厭的。其實不然,消耗的是熱情,留下來的才是喜歡,看厭了,或許隻是不夠愛了。
顔栩很心動,或許是距離産生美,不遠處的蘇韫就像天仙下凡一樣。
但對比蕭妍的衣服,蘇韫這一身已是十分低調了。
蕭妍的容貌算不上出塵絕世,是那種比較耐看的類型,鼻梁高挑,眉眼清麗柔和,因為年紀還小沒怎麼長開,看着還有些孩子氣。但那身大紅色的落雁長裙,流蘇點綴,步搖輕晃,别有風情。她面上帶着孩子氣的笑顔,笑意卻始終不達眼底。
蕭肅大手一揮讓她上前坐在邊上,蕭妍便乖乖跑上去挽住蕭肅的手。
世家公子紛紛上前獻藝,蕭肅挑了挑,剩出來的幾乎全是武将出身亦或是手掌兵權的人。
蕭妍臉上的笑倏忽落了一層,顔栩沒離的多近,卻能感受到她周身的氣壓變了,笑中或有無奈和妥協。
“父皇,女兒不想嫁,想在宮中陪着您和母妃一輩子。”
聲音忽遠忽近地傳過來,顔栩低頭喝着酒,“不問世事”。
蕭妍的語氣裡是嬌嗔,眼底是演出來的滿分愛意,和蕭肅如出一轍。
或許真有幾分真情呢。
蕭肅隻是作勢責怪了幾句,畢竟蕭妍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不想嫁那就留着陪自己一輩子。
今日是除夕夜。新年伊始的那一天,舉朝休沐,阖家團圓,于是今日的宴席沒有進行到太晚,顔栩正準備出宮,卻被蕭妍的貼身丫鬟雲翠攔下了,說實話,像雲翠這種面癱臉的丫鬟真是少見,一路上一句話都不說,把人帶到了就走。
蕭妍等在一座涼亭中,火紅的衣袍在夜色中如同燃着的火焰,又如同帶刺的玫瑰,荊棘叢生的灌木中,勾人的流露出讓人難以抗拒的美感。
涼亭的石桌上放着茶水和點心,方才顔栩喝了不少酒,現下确實也覺得有些餓了。
“殿下為何事尋我?”
顔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香氤氲撲鼻,味道卻淡淡的,對她來說剛剛好。
蕭妍将身前盛着糕點的琉璃盞推過去一些,神色淡淡。
“想同姐姐做個交易。”
顔栩擡頭同她對視,想要從中探求出蕭妍真正所求為何。
可蕭妍的眸光清亮而熾熱,像一道刺眼的光,閃的人睜不開眼,每一寸目光深入骨髓,每一分視線都在銘記。目光顧左右而言其他,三心二意。
蕭妍先一步偏開視線。
“如今相位空懸,姐姐心中可有人選?”
蕭妍言訖後擡頭,入目的便是顔栩生動變換的表情。相比之下,露出一個頗為成熟端莊的笑容。
似乎沒有提過,顔栩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她像有很多個出口的一座迷宮,沒人知道自己走進去出來的時候會在什麼地方。每一個出口所對應的顔栩都是不一樣的。但你可以選擇走過所有的出口,看遍每一種,總有一個是真的。
“我隻是想聽聽姐姐的想法。”
這回倒叫上姐姐了,是有所求嗎?
“崔大人吧。”
顔栩心猿意馬,但這位确實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人選。
蕭妍的眼神嚴肅起來,對這個答案似是意料之中。她也做過些調查,這人的履曆清白的像假的似的。
“翰林院崔元祿大人嗎,為什麼?”
崔元祿一向不參與黨派之争,私底下連官員之間籠絡關系的宴席都不怎麼參加,是出了名的清高孤傲。治世又為不世之才,曾多次提出極具建設性的提議,是個聰明人。
對蕭肅來說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而為人臣子的崔元祿沒得選。
“因為合适,崔大人乃十年間唯一一位連中三元的狀元。為人謙卑敦厚,自是能當此任。”
“那姐姐要向陛下舉薦嗎?”
聞言顔栩瞬間冷臉,戒備的眼神一下子就端起來了。
“翰林院不預朝事。”
她本人也一樣,若是蕭妍想借自己之手挑起争端,那這交易也沒什麼好談的了。
杯中的茶水漸漸涼了,透出來的苦澀便就此加深。
這是一種無端的預感,從身上那枚玉佩碎裂的那一刻,似乎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隐有山雨欲來之勢。在面對蕭妍時,在蕭妍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這樣鋪天蓋地的厭惡感達到頂峰,是山崩地裂前,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
顔栩忘記自己是如何離開的涼亭,她跟着前面提着燈的雲翠,不知不覺地就出了宮門,又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一夜無眠。
約莫是第二日的晌午時分,蘇韫端着點心盒,後邊的紫蘇拿着一些拜年用的幹果過來拜訪。
頹唐了一夜的顔栩實在是有些受不得這樣的沖擊。無異于漫天雪色中點染的玫紅,蘇韫穿着一身大紅的錦袍,正面點綴着三三兩兩的彩蝶,恍若迷失在了蘇韫的溝壑之中而不知返。
真的有點像婚袍。顔栩一時恍惚,看呆了,竟忘了起身迎接。
蘇韫揮手讓紫蘇退下去,自己打開餐盒端出來點心。
“顔大人,新年快樂。”
顔栩掐了下眉心,将眼部的酸脹感驅逐出去,強打起精神。
還有那股違和感,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總是一遍又一遍地驅使着這副身體義無反顧,去愛,去醉生夢死。
這是明晃晃的作弊。
顔栩牽起一抹禮節性的笑,從容掩蓋疲憊。
一堵高牆橫亘其間。
“新年好啊,不過我還沒準備來得及回禮。”
她尴尬地摸摸鼻子,略感歉意的看着蘇韫,睫毛上下抖了抖,露出些恰到好處的促狹。
“那小女還未用過飯,不知可否在顔大人這蹭頓飯吃,可算是回禮了。”
蘇韫未經允許擅自坐了下來,占據了一席之地。
顔栩勾唇笑了,眸中的情緒更靈動了些。問了蘇韫的喜好和忌口,便起身去了廚房。
顔栩的手藝在宮中出了名,尤其是在蕭妍那邊,名聲就是從蕭妍那邊傳出來的。
思及此,蘇韫坐在桌前細品杯中茶水,茶水裡都像掉進了一顆酸溜溜的青梅,喝得直叫人腮幫子疼。
醋是自産的,味道很純正。
她耐不住性子站起身跑去廚房裡找顔栩。
賢妻良母顔栩在煮粥,火候不需要時刻盯着,随意開了個小差就看到站在一邊的蘇韫。
兩人隔着煙霧對視了一眼,穿堂風把煙塵朝着蘇韫吹去了。
顔栩敏銳的瞧見蘇韫猝然皺起來的鼻翼。
“那裡會被煙熏到,靠過來一點吧。”
蘇韫依言走近,香栾花的味道混着煙火香萦繞在顔栩身邊,她不消回頭便知道蘇韫站在離自己多遠的位置。
這味道特别迷人心智,直沖頭腦。風将氣味帶過來,忽明忽現,總讓人經不住想去看後面的人的一舉一動。
到底什麼是喜歡?
顔栩不明白。
她以為的喜歡是從暧昧到戀愛,從相識相知到牽手接吻。不管是從哪個渠道,她所了解到的喜歡,都是一種純粹的感情交流。
可不合适的就在這裡。她們二人關系的一開始便是親吻,是跨步的,越級的,像是從一開始就被激素和荷爾蒙控制的沖動的産物,那個意外的吻到來的時候,顔栩甚至完全不了解她所親吻的對象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樣的好感純粹嗎,能堅持多久呢?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歡蘇韫這個人還是單純的想和蘇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