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怎麼氣色這麼差。”
顔栩坐在矮桌前,手撐着頭,指尖落在額角上輕揉,頭疼的症狀卻并無緩解之意。
“老毛病了。”
軍中的夥食比起正常的餐食而言自然是過分簡陋,顔栩在京城雖不是十分富裕,過的卻也是中規中矩。林殊漠幾近是看着她長大的,顔栩的身體一直不大好,見着她這樣是有些後悔帶她過來的。
顔栩見她不說話,大抵是知道她在擔心了。前段時日她去了一趟墼郡,所見所聞至今回憶起仍是觸目驚心,這幾日噩夢纏身更是與此息息相關。
于是就自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林殊漠,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怎麼了?”
一臉認真的顔栩再次慘遭毒手。
“我說你别老薅我頭發。”
林殊漠又要危險發言。顔栩認真起來的時候就是讓人有一種想要rua她的沖動。有恃無恐就是因為顔栩生起氣來也不“咬”人。
“别打斷我,你先答應。”
“你先說吧。”
林殊漠摸着被打得發麻的手,看着顔栩。
家有小栩初長成,小孩怪兇的。
“如果有一天你在戰場上,我托人給你送信一定要你回來,你得答應我。”
“行,别老皺着眉,小小年紀别老氣橫秋的,開心點。”
顔栩倒是想,還能少喝點酒,少買點熏香。
林殊漠又給了個安慰的摸頭,雖然性質不一樣,但是顔栩的發髻還是亂了。
顔栩:。
“聽說蘇太傅判罪流放,走我們這邊過去,需要派人去接待押送官員。”
拖了這麼久也該有個結果了。
“丞相被廢,太傅流放,相位空虛,現時朝中必是暗潮洶湧。”
“希望換個好相與些的,到時我就不必求爺爺告奶奶地去求人了。”
顔栩無心朝中争端,說到底是與她無關的。倒是蘇韫那邊……
“不回去看看她?”
這邊其實沒什麼需要顔栩去做的事,監軍說到底不過是朝中衆人安排在林殊漠身邊的眼線,二人的感情朝中上下人人皆知,既然同意了顔栩擔任此職,亦是讓步。
這話确實戳中了顔栩的心事,上回去太師府她就能讓自己淋得跟個落湯雞似的,這回還不知道會怎麼折磨自己呢。
“我……以什麼理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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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京城已落白雪,寒梅盛放,孤傲而豔麗地開着。
蘇韫披着件雪狐鑲邊的鶴氅,提着湯婆子站在重重枷鎖之外,裡面關着的是她的生父。
蘇韫的臉上看不清什麼神色,眸光晦暗,心緒不明,獄中燃着幾支殘燭,忽明忽暗,映不出眼底的暗湧。
“韫兒。”
音節落地半晌,蘇韫才回應了一聲。蘇太傅甚是錯愕,才幾月不見自己的女兒似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為父有幾句箴言同你說,我确實不是一位好父親,但你要謹記這世間并無善人,特别是位高權重之人。”
握着湯婆子的手用了力,将上邊的紋路烙印,她頭很暈,腦子很亂,此時本是嚴冬,她的指尖卻微微冒汗。
蘇韫心中冷笑連連,他有什麼資格這樣說,不管是說顔栩還是說蕭肅,隻要有那麼一點苗頭,她就不高興。
“我沒那麼蠢,不過是出了一個院,又入了一個院罷了。”
蘇韫向來是這樣的,過于早慧,同方才十八的年齡不太相配,又過于叛逆,同久經規戒的教育反其道而行,先前是裝乖,現在不需要了。
蘇太傅手腳皆連着鎖鍊,似是想要瞧清楚一些,走近蘇韫的動作間牽動聲響。
蘇韫卻并不想與他糾纏,頭疼,像有什麼鈍器一次又一次敲擊着她的後腦勺,身上又是一陣冷一陣熱,令人作嘔的氣味,和令人作嘔的人情世故,都令她感到反胃。這時候顔栩的形象就會變得特别高大,那個為了她違逆命令的人,像是這個腐朽的囚籠中唯一不一樣的救贖。隻有她不一樣,隻有她身上有一點光。
蘇韫裝作看不見他的動作,竭力控制着已經快要不聽使喚的雙腿跪了下來。
滿目慘敗的牢獄之中,一身華服的蘇韫顯得格格不入,餘光落在那一點鎖頭上,其實自己也該留在這裡的,就像十幾年前生母去世的時候,她就該跟着去了。
耳畔傳來鐵鍊碰撞的聲音,她不願擡頭,眼眶裡盈着淚,卻不知從何而起。
這次是真的最後一面了。
她對着裡面那個她喚了十八年父親的人磕了三個頭,從此便再無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