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天氣晴。
曙光沖散了一夜寒氣,顧悄縮着手腳從卧房出來,望着泛着魚肚白的天邊,長籲一口氣。
有太陽,那白日裡執塾考校,就冷不到哪裡去。
他是真怕了古代這沒有暖氣的冬日,離了暖閣,受傷的手又痛又凍,他幾乎提不住筆。
小廚房裡熱火朝天。
今日,早餐食譜又有新花樣。
顧母照例起了個大早,指使丫鬟去後院掐了暖房地裡用幹稻草秧着的新鮮冬葵,又取草木灰,和水靜置,再用細紗布濾出堿水,就着鮮嫩的葵葉芯一道下鍋。
她向來舞刀弄槍的手,小心翼翼舉着鍋鏟,慢慢用鏟尖刮剁着葉子,直到菜葉變成細碎的黏糊狀,水雲才撚了些細鹽與姜末調味。
如此,一道費時費手的鮮美冬葵羹,終于趕在顧悄起床時熱乎出爐。
顧慎、顧恪離家,房裡大丫頭璎珞、琥珀便也歸到顧母房裡,這時一個烙起了雞蛋韭菜餅,一個蒸起了紅糖珍寶饅頭。
刨去這些,備菜的案闆上,已經擺上了水晶土酥、高湯黃芽菜、桂花八寶粥……林林總總,好不豐盛。
陣陣香氣穿牆過牖,飄進顧悄鼻尖。
他循着氣味,摸到小廚房。
雲霧缭繞裡,就見他娘撸高了袖子,臉上尤帶着兩道烏黑的草木灰印。
身為武侯之後,顧母自小在邊疆長大,原做不慣這些。成親前别說洗手做羹湯,就連廚房都沒進過。成親後雖不再騎馬上陣,可也從未務過“相夫教子”的正業。
真正令她改變的,是顧悄的早産。
大約娘胎裡,顧悄就争不過顧情,是以這些年來,顧情活蹦亂跳順利長大,可顧悄卻養活得極其艱難。
出于某種顧悄看不懂的歉疚,顧父顧母對他可謂是百依百順,真真是含在嘴裡怕化着,捧着手裡怕摔着,要天上的月亮絕不給摘星星。
感動之餘,顧悄不由有些好笑,上前扯住蘇青青袖子,墊高了腳替她拭去髒污,口中嗔怪道,“娘,你何必這樣辛苦!”
蘇青青不以為意,隻推着小兒子往花廳去,“快出去,這裡煙火氣大,小心嗆着你!”
遇到顧悄,不知緣何,她就有這操不完的心、省不下的疼惜。
顧悄十分無奈。
他本想“懂事”一番,親自去廚房端個菜替母分憂,沒想到就一個盤子,蘇青青亦怕他燙着手。
對上這般慈母,“敗兒”除了繳械投降,别無它法。
沒救了,沒救了。
顧小公子闆着臉晃着頭,被琉璃牽着回到飯廳等着投喂。
食不言寝不語這規矩,到顧悄這,也形同虛設。
蘇青青一邊殷勤為兒子布菜,一邊挑着些有的沒的話題,逗着顧悄說話。
那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差沒搖着顧悄肩膀說,“兒啊,為娘有句話,想說但又不敢說。”
顧悄喝了小半碗冬葵羹,擦了擦嘴,挫敗道,“娘,你有話不妨直說。”
蘇青青為難地看了眼顧悄,小心翼翼試探,“兒啊,這幾日學堂你還沒厭煩呐?”
顧悄夾雞蛋餅的手一頓,他放下筷子,滿臉認真地望着蘇青青,“娘,孩兒說的念書,不是兒戲。”
顧悄不是真的十六歲,社會上摸爬滾打不少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在話下。
他如何看不出來,蘇青青眼中深沉的隐憂。
“娘是擔心兒的安危嗎?”思來想去,也就他頻頻受傷這事,令蘇青青擔憂了。
于是,他信誓旦旦指手向天,“娘,孩兒保證,再也不惹事、不捅簍子了,一定平平安安,再不受傷。”
蘇青青愛憐地摸了摸顧悄的頭,打商量道,“你不是一慣說,書生無用,紙上談兵?咱們像從前那樣,快快樂樂在家,做些你喜歡的事情,不好嗎?”
蘇青青并不希望顧悄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