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狗腿,原家可真是家敗了,臉也不要了,什麼奉承話都說得出口。”
“聽說執塾不準備收他了,喪家之犬,巴結這個廢柴有什麼用。”
小同學們走就走,還非得留幾句小話,膈應下來人。
替顧悄出頭的少年,濃眉大眼、方面重頤,長得挺俊,還是個憨厚直性子。
顧悄很快對上号,他叫原疏,原身好兄弟。
原家與顧家世代姻親,可惜原家日益落敗,到原疏這一代,連嫡女也隻能嫁到顧家做個續弦。
為了幫襯家裡,她頂着各色眼神,堅持帶着弟弟到顧家蹭住蹭學。
顧家小輩,大多看不起這行徑。
原疏本人也不大争氣,到顧家隻一味抱大腿拉關系,并不怎麼在學問上下功夫,恰好鬥蛐蛐盤鳥對上了顧悄脾味,兩人幹脆玩到了一塊兒。
年前,為了讨好顧悄,原疏做局宴請,沒成想遇到知州公子找茬,兩邊打了起來,原身受了場無妄之災,床上躺了半月不算,到頭還丢了性命。
當然,旁人不知原身命沒了這事兒。
是以,原疏雖挨了訓斥,卻也還在顧家厮混着。隻不過,他心裡愧疚,這不才得信,下了學就立馬過來蹲人。
十七八歲的少年,十分要臉,道歉的話說不出口,扭扭捏捏遞過來一封無名信,工工整整洋洋灑灑寫滿道歉話。字倒是跟人有幾分神似,都方方正正,一闆一眼。
顧悄看完,随手将信撕了,笑道,“我這不是好了嗎?何況,本來也不是你的錯。”
原疏更扭捏了,“他們背後都在傳,傳我拿你當槍使,你知道的,我沒有。”
顧悄聞言,擡眸淺笑,漂亮的桃花眼定定望進原疏眼中。
雪天陰冷,天色近晚,顧悄雪白的臉,陷在同樣雪白的狐狸毛領子間,整個人像在發光一樣。
原疏原不心虛,可目光碰到顧悄凍出薄紅的鼻尖兩腮,卻無端不自在起來,别扭地移開了眼。
顧悄好賴是個老師,閱人無數,見原疏這番情态,就知這人表面往來逢迎,一副很會的樣子,其實内裡就是個中二少年,一派赤忱,是個可結交之人。
人生地不熟的顧勞斯也不啰嗦,逮着一個是一個,“我今日才來學裡,引路小厮這時卻不見蹤影,你帶我認認地方?”
原疏欣然同意,并十分上道地替顧悄引路,帶着他将三舍、藏書閣以及後山主要的幾處習所熟悉了一遍,也大緻向他介紹了一番學裡的夫子和同窗。
兩人從後山往前院折返時,四下無人,顧悄終于問出心中疑惑,“我今日才進族學,怎地感覺處處被針對?最離譜的是,我在家中也讀過些書,怎麼就到了外舍?”
原疏抓抓頭,瞅着顧悄一臉郁悶,沒好意思告訴他真相。
顧悄來學前,他那兒奴老父顧準,就親自來說過情,說幺子性子貪玩,身子骨差,學不了幾日就得回家,懇請執塾并幾位夫子擔待些,莫與他較真,任他胡鬧玩幾日就好。
正巧當時有幾位上舍學子在執塾跟前聆訓,這番話轉背就傳遍了全族。
老輩哀歎顧準慈父多敗兒,小輩們卻十分豔羨。
這豔羨在得知顧悄半點本事沒有卻好處占盡時,慢慢發酵成了妒忌。
實話肯定是不能說的,于是原疏避重就輕,诹了個由頭,“族學管教一貫從嚴,但凡進學子弟,不分年紀、出身,都得從頭學起。”
“那不是耽誤功夫嗎?我都十六了,幼學磨蹭幾年,院試再幾年,還不成了個老秀才?”
原疏聞言,有些失落,“琰之是決意要好好讀書了嗎?”
“怎麼,我讀書你不高興?”顧悄奇道。
原疏連忙搖頭,“怎麼會呢?我隻是感歎,你若進學,我還是個纨绔,以後就不是同路人了。”
顧悄拍了拍原疏側肩,“那是什麼話,想一路就跟我一塊讀書呗!”
原疏十分不好意思,“我腦子不開竅,學什麼都入眼不入心,你以為我真不想上進啊?”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原家現在不大好,家裡指望我能高中混個京官,可……可上次害你挨打,執塾給我下了通牒,若是旬考三次不及格,就不再收我了。”
說話間,少年口鼻間的熱氣凝成白白一層細霧,被冷風一吹散盡。
“明日便是最後一次旬考。其實,我今天來也是同你道别的。”他有些局促得呵氣捂手,故作輕松道,“回去後,我也就指望家裡花些錢帛,給我捐一個不入品的小官,在休甯縣裡消磨一生,生個大胖小子再重振家風了!”
活生生就是個古代科場版“生娃放羊”實例。
想到中年原疏耳提面命訓小原疏念書的場景,顧悄沒憋住笑出了聲。
誰知樂極生悲,一陣冷風嗆進氣管,直令他咳出半個肺,不争氣的眼睛又開始嘩啦呼啦飙淚,直把原疏吓得夠嗆,生怕身嬌體弱的顧三,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顧悄抹了把淚,捂了會冷風刮僵的鼻子,好不容易喘勻氣,安慰道,“子野,沒努力過,你又怎麼知道不行?等會顧夫子給你開小竈補習,叫你明天旬考必過!”
少年眼裡依稀還殘留着些許淚光,映着天光,像無數星辰閃爍,令原疏不忍拒絕。
他心中并不信顧悄有這個本事,又珍惜顧悄善意,便敷衍允諾,“好,那我等着琰之。”